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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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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 * * * 拉维克毫不费劲就找到了那家小酒店。里边很空。那个手臂上刺着女人的招待,向他们两个人轮流地打量着;然后他从柜台后面拖着脚步走出来,抹干净一张桌子。“这是进步,”拉维克说。“那一次他没有这样做。” “不是这张桌子,”琼·玛陀说。“是那一张,在那边的。” 拉维克微笑了。“你迷信吗?” “有时候迷信。” 招待站在他们旁边。“那边,对了。”他说着,手臂上的刺花在跳动。“那便是,你们上一次坐过的地方。” “你还记得吗?” “完全记得。” “你应该做领班了,”拉维克说。“这样好的记性。” “我从来不会忘记任何事情的。” “那我倒奇怪,你怎么能够活得下去。不过,你还记得我们上一次喝的是什么酒吗?” “苹果白兰地,”招待毫不迟疑地答道。 “对。现在我们再想喝那种酒。”拉维克又转向琼·玛陀。“有时候,问题解决得真是多么简单啊。现在,我们来尝尝这是不是同样的味道。” 招待把酒送来了。“双份。那一次你们要的也是双份。” “你逐渐使我觉得有点不可思议咧,我的朋友。你还记得我们怎么穿的吗?” “雨衣。这位太太还戴了顶巴斯克便帽。” “你在这儿可真太委屈了。你是应该去演杂耍的。” “我本来就是嘛,”招待惊诧地答道。“马戏团。我告诉过您的。您忘记了吗?” “忘记了。这是丢人的,可是我的确已经忘记了。” “这位先生记性真不行,”琼·玛陀跟那个招待说。“他是健忘专家,就像你是记忆专家一样。” 拉维克仰起头来。她正瞧着他呢。他微笑了。“可是,也许不见得吧,”他说。“我们现在来尝尝苹果白兰地的味道。敬你!” “敬你!” 招待仍然站在那儿。“凡是一个人忘记的事情,到后来总是会怀念的,先生,”他说道。对他来说,这个题目还没有做完。 “对。凡是一个人没有忘记的事情,却会叫人活受罪。” “我可不以为这样。事情过去了。怎么还会叫人活受罪呢?” 拉维克仰起头来望着。“正因为是这样嘛,老兄。可是,你是一个乐天派,还不只是一个艺术家。这是同样的苹果白兰地吗?”他问琼·玛陀。 “比那次喝的更好一些。” 他瞧着她。他觉得有一股暖流在他身体里升起来。他知道她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然而她说了这句话,却使人消除了疑虑。她似乎并没有考虑到这句话可能会产生什么影响。她坐在这个简陋质朴的地方,好像非常自在似的。没有灯罩的电灯,照射出无情的光芒。在这些电灯底下,隔开好几张桌子的地方坐着两个妓女,看上去像是她们自己的祖母。可是这种光芒,对她倒没有什么影响。先前在夜总会那惨淡的灯光下照见的模样,在这儿依然还在。这张冷静而机智的脸,没有任何企求,只是存在着,期待着——这是一张空空荡荡的脸,他想;这是任何表情的风都可以使它改变的脸。你可以往那里面投入任何幻梦。仿佛一间漂漂亮亮、空空荡荡的屋子,等着去铺上地毯和挂上图片。它具有一切的可能性——它可以变成一座王宫,也可以变成一家妓院。全看谁去装点这屋子。那些已经完成并贴着标签的屋子,跟这个比较起来,便显得多么地有限了—— 他看到她的那杯酒已经喝干。“我向你致敬,”他说。“那是一杯双份的苹果白兰地。你还想要一杯吗?” “好啊。假如你有时间的话。” 我为什么会没有时间呢?他想。于是他忽然记起,上一次她曾经看见他跟凯特·赫格斯特龙在一起。他抬起头来观看。她的脸,没有泄露出任何的秘密。 “我有时间,”他说。“明天早晨九点,我得去做一次手术,就这么点事儿。” “在这儿待得晚点,你做手术能行吗?” “行。这跟做手术一点没有关系。这已成了习惯。再说,我也不是每天都做手术。” 招待又把他俩的酒杯斟满了。他送酒瓶来的时候,还送来一包纸烟,放在桌子上。是劳伦斯绿包的。“这些都是您上一次要过的,不是吗?”他得意洋洋地问拉维克。 “我不清楚。你知道的比我还多。我相信你。” “他是对的,”琼·玛陀说。“正是劳伦斯绿包的。” “您瞧!这位太太的记性,要比您强多呢,先生。” “这一点,还有待于证明。不管怎么说,这纸烟我们还是可以抽的。” 拉维克拆开纸烟包,递到她面前。“你仍然住在那一家旅馆里吗?”他问。 “是的。只是我已经换了一个大一点儿的房间。” 几个出租汽车司机进来了。他们在邻近一张桌子边坐下,开始高声谈论起来。 “你想就走吗?”拉维克问。 她点点头。 他招呼那招待,付了账。“你真的用不着再回沙赫拉扎德去了吗?” “不去了。” 他拿起她的大衣。她没有就穿上,只是把它披在肩膀上。那是一袭不值什么钱的水貂皮大衣,可能还是假货——可是披在她身上,却看不出是便宜货。只有穿得拘拘束束的才不值钱呢,拉维克想。他看见过那种便宜的上等紫貂。 “现在我送你回旅馆去,”当他们走出大门,站在蒙蒙细雨中的时候,他这样说。 她慢慢地转过身来,面对着他。“我们不是上你那儿去吗?” 她的脸,正好在他的脸下方,一半儿仰起来对着他。店门口那盏灯的光芒,全部照在她的脸上。细细密密的水珠,在她头发上闪烁。 “是的,”他说。 一辆出租汽车开过来停下了。司机等了一会儿。随后他咂咂舌头,咭嘎一声扳响排挡,把车开走了。 “我一直在等你。你知道吗?”她问。 “不知道。” 她的眼睛,在街灯的照射下闪闪发光;你可以一直看进去,却看不到尽头。“我今天看到你,还是第一次,”他说。“你已经不是从前的那个模样了。” “不。” “从前的模样,不会再出现的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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