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远书城 > 劳伦斯 > 少女与吉卜赛人 | 上页 下页
二十九


  “你有些什么,你自己最清楚。”他嘲笑着。“如果你不想老死在精神病院的话,你最好遏止它,而且愈快愈好。”

  “为什么?”她脸色苍白而沉默,冰冻般的恐惧感使她麻木了。“为什么要说犯罪狂?我做了什么?”

  “那是你和你的造物主之间的事,”他揶揄着。“我永远不会过问。但是有些倾向势必逼人把他送进精神病院,除非这些倾向能及时制止。”

  “你是指像认识易思华夫妇这类的事?”伊薇在一段麻木恐惧的间歇之后这样问。

  “我是指像跟佛雪太太——一个犹太女人,和前少校易思华——一个为了钱而和一个比自己大的女人私奔的男人混在一起这类事?嗯,不错,我的意思就是这样!”

  “可是你不能那样说,”伊薇大叫道。“他是一个十分单纯直爽的人。”

  “他显然跟你是同一类人。”

  “嗯。——在某方面,我认为他是跟我同类。我原以为你会喜欢他的,”伊薇直截了当地说,几乎有一点不知所云。

  教区长又退到窗幔里面,好像这个女孩子用着什么可怕的东西在威胁他似的。

  “不要再说了,”他狞恶地咆哮着。“不要再说了。你已经说得太多了,越描越黑。我不要再知道更多可厌的事了。”

  “可是,有什么讨厌的事呢?”她还要打破沙锅问到底。

  她那种天真烂漫,无所忌讳的质朴性格使他不快,更使他恐惧。

  “别说了!”他声音低沉地说。“要是你步上你母亲的后尘,我一定先杀了你。”

  他背靠着书房的天鹅绒窗幔,站在那里,眼睛狂乱,活像一对耗子眼,含着恐惧、愤怒、憎恨。她看着他,一阵麻木、冰冻的寂寞感觉袭上心头。对她,一切事物都失去了意义。

  接下去,是一阵难堪的死寂,沉重得难以打破。最后,她还是看向他。她那双年轻、清澈、受挫的眼里,不由自主地流露出一股对他的轻蔑,像奴隶项圈一样,加到了他的颈上。

  “你是说,我不该结交易思华夫妇?”她说。

  “你愿结交就结交。”他讥嘲道。“但是这样做,你就不要期望和祖母,茜茜姑妈、露秀在一起。我不能让她们受到连累。只要世间有所谓贤妻良母的话,你的祖母就是,她已经忍受了一次耻辱内心茫乱的打击了,我绝不让她再受任何打击。”

  伊薇朦胧的听他讲着这番话,但只听进了一半。

  “我会写信给他们说,你不赞成我和他们交往。”她神思不属的说。

  “你自己看着办好了。可是要记住,你必须尊重祖母无瑕的这一大把年纪,你必须在那些清白的人和身心俱秽的人中间作一选择。”

  再度的沉默。然后她望着他,她的那张脸迷惑无比。可是在她混乱的心绪之后,是那生性自由者特有的静谧、贞洁的蔑视。他,以及所有泽维尔家的人,都是生性低贱者。

  “好罢。”她说。“我就写信说你不赞成我与他们交往吧!”

  他没有回答她。他有一点得意,私底下,觉得自己胜利了,可是仍然有些沮丧。

  “我尽量想法不让你祖母和茜茜姑妈知道这件事,”他说。“既然你是秘密地交往,就不必公开了。”

  一阵郁闷的沉寂。

  “好罢,”她说。“我去写信。”

  于是她悄悄走出房间。

  她写了封短菚给易思华太太。“亲爱的易思华太太,爸爸不赞成我来看你们。所以如果我中止来访,希望你们能够谅解。至为抱歉——”这就是全部内容。

  信投邮后,她感到一阵阴郁空虚。如今她甚至对自己的想法都害怕起来了。此刻,她多么希望投入吉卜赛人修长、美好的胸怀中。她要他搂着她,安慰她,鼓励她,实时只有那么一剎那也好。伊薇需要他的鼓励,来对抗父亲。她感到父亲对她只有一种充满厌恶的畏惧心理。

  但同时她又畏缩了,这使她几乎寸步难行。她怕这种想法是淫荡的,是一种犯罪狂。好像一走路,这种恐惧就就会伤及她的脚踝似的。这种恐惧,这种对于卑微者、对于她父亲、对于每样属于人的蜂涌而来的事物,所生出巨大而冰冷的恐惧,像一个大沼泽般吞噬了她,使她沉进去,两腿发软,对每一个她所遇见的人,都充满了厌恶和恐惧。

  然而,她很快就使自己适应了她对人们的新观念。她总得活下去。和自己的面包、牛油争吵是没有用的。对生命期望太多,实在过分幼稚。所以,以战后这一代的快速适应力,她适应了新的事实。她的父亲就是那个样子,他会一直装模作样下去。而她也打算依样画葫芦,跟着装模作样下去。

  于是,在活泼欢乐、如轻纱飘舞般的无忧无虑下面,一股坚毅的力量形成了,就像岩石在她心中凝结一样。由于同情心的崩溃,她丧失了幻想。外表上,她似乎还是老样子;内心里,她却强硬、冷漠,还有一点连她自己也不知道的报复心。

  表面上,她仍旧是老样子。这是游戏的一部份。当环境保持原样时,至少在表面上,她必须符合别人对她的期望。

  但是,报复心理却显露在她对人的新见解上。在教区长风流潇洒的外表下,她看出教区长是个软软弱无能的人。她看不起他。然而,在某方面,她又喜欢他。感情真是复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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