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远书城 > 劳伦斯 > 骑马远去的女人 | 上页 下页


  她丈夫和年轻人走了。妇人着手进行她疯狂的计划。近来,她偶尔吵着要跟丈夫一道骑马。她从不被允许单独出去。

  乡村确实不安全,无法无天,野蛮粗鲁。

  不过,她有了自己的马,她梦想着自由自在就像她当小姑娘时曾梦想自由自在地徜佯在加利福尼亚连绵群山中一样。

  她女儿9岁了,现在住在5英里以外,位于一个半荒芜的西班牙小矿镇里的一家小型女修道院里。

  “曼纽尔,”妇人对她的仆人说,“我要骑马到修道院去看玛格丽塔,给她带些东西去。也许我会在修道院里过夜。你照顾好弗雷迪,照应好一切,等我回来。”

  “我或者朱安骑主人的马陪你一起去吗?”仆人问道。

  “都不用,我独自去。”

  年轻人抗议地看着她。女人单独骑马出去是完全不可能的!

  “我独自去。”神态安详、丰满、肤色白皙的妇人,特别傲慢地强调说。仆人沉默不语,很不高兴地屈从了。

  “你为什么独自去,妈妈?”当她在包食物时,儿子问道。

  “我就永远不能独自出去吗?一辈子也不行?”她突然能量爆发似地发作道。孩子,如同那仆人一样,畏缩着,哑然无声。

  她毫不犹豫地出发了,跨在健壮的花毛马上,穿着粗亚麻布骑马服。亚麻马裤上套着马裙,一条鲜红的领带贴在白色的宽大罩衫上,头上戴顶黑色毡帽。马褡裢里装有食物。装了水的军用水壶,还有一块大的,当地产的羊毛毯绑在马鞍后面。她凝视着远方,策马离开了家门。曼纽尔和小男孩站在门口看着她离去。她甚至没有转身向他们招手道别。

  当骑了差不多一英里时,她离开了荒凉的路,踏上右边的小径。这条小径越过险峻的山崖,经过一些参天大树,穿过一个废弃的矿区,通向另一个山谷。此时正值九月,小溪的水无拘无束地流入现在已经废弃的矿井。她跨下马喝了些水,也让马喝了一些。

  她看见当地人在林间闪现,朝坡上走去。他们已经看见她了,两位妇女和一个青年,为了不跟她靠得太近,正迂回绕着弯走。她并不在意这些。她翻身上马,一路小跑着朝静寂的山上爬去。这里远离银矿工程,远离任何开矿的痕迹,峭壁乱石间还有一条崎岖的小路通向远处的山谷。这条小径她跟丈夫骑马走过,她知道到了那边必须朝南走。

  奇异的是她并不害怕,尽管这是一个吓人的乡村,这沉寂无声,要吞噬人一样的山坡,林间偶尔走过疏远、多疑、躲躲闪闪的当地人,食腐肉的大鸟像大苍蝇一般偶尔在远方盘旋在某个腐尸上空,或盘旋在某个牧场房屋或一排小屋上空。

  她继续向上爬着,树闪在身后。小路蜿蜒穿过一个多刺的灌木丛,那里蔓生着蓝色的牵牛花,不时还会看见粉红色的葡萄状植物。再往前走,这些花便消失了。她开始接近松树林了。

  她爬上了山脊,映入眼帘的是又一座沉寂、空明、绿意盎然的山谷。这时日过中天,马跑向一条小溪,于是她下马吃午餐。她默默地坐在那里,眺望着静寂不动,杳无人迹的山谷,眺望着南面高耸入云的群山峻岭。她在天最热的时候休息了两小时,马儿在四处啃着青草。

  真奇怪,她既不害怕又不觉得孤独。确实,孤独感就像给干渴欲裂的人的一杯清凉的水。一种奇异的自鸣得意从内心深处支撑着她。

  她继续旅行,晚上在灌木丛深处,一个山谷的小溪边露营。她看见了牛,已经穿过了好几条小路,前面不远的地方肯定有座牧场。她听见美洲狮的尖吼声和狗吠的应对声。然而她在一个隐秘的高地上,坐在小小的篝火边,并不真地害怕。她内心中奇异的、抑制不住的自鸣得意总是在振奋着她。

  破晓前天气十分寒冷,她裹在羊毛毯里躺着看天上的星星,听得见马在哆嗦,感觉自己像一个已经死去、且丧失了魂魄的妇人。她不敢肯定夜间她没听见内心深处的巨大崩坍,那是她自己死亡的崩坍声。亦或是地心的崩坍,意味着某种巨大而神秘的东西。

  伴随着东方第一缕霞光,她起来了,冻得浑身麻木,于是生了堆火。她匆匆忙忙地吃了点东西,并给马喂了几块油渣饼,随后便上路了。她避免与任何人碰面——她也确实没碰到任何人,很显然她也被回避着。她走着,终于看到了库西蒂村。小小的一群红顶黑色房屋,阴暗沉闷地聚集在另一座沉寂、久已废弃的矿下。远处,长长的山腰生长着墨绿的松树。松树上面,绵延的嶙峋的岩石反射着太阳的光芒。岩面已经风化,并覆盖着条条白色的雪带。再往上,新的雪又在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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