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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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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走出马车的是新娘的父亲,他就象一个阴影出现在晨空中。他高大、瘦削、一副饱经磨难的形象,唇上细细的一道黑髭已经有些灰白了。他忘我耐心地等在车门口。 车门一开,车上落下纷纷扬扬的漂亮叶子和鲜花,飘下来白色缎带,车中传出一个欢快的声音: “我怎么出去呀?” 等待的人群中响起一片满意的议论声。大家靠近车门来迎她,眼巴巴地盯着她垂下去的头,那一头金发上沾满了花蕾。眼看着那只娇小的白色金莲儿试探着蹬到车梯上,一阵雪浪般的冲击,随之新娘呼地一下,拥向树荫下的父亲,她一团雪白,从面纱中荡漾出笑声来。 “这下好了!” 她用手挽住饱经风霜、面带病色的父亲,荡着一身白浪走上了红地毯。面色发黄的父亲沉默不语,黑髭令他看上去更显得饱经磨难。他快步踏上台阶,似乎头脑里一片空虚,可他身边的新娘却一直笑声不断。 可是新郎还没有到!厄秀拉简直对此无法忍受。她忧心忡忡地望着远山,希望那白色的下山路上会出现新郎的身影。那边驶来一辆马车,渐渐进入人们的视线。没错,是他来了。厄秀拉随即转身面对着新娘和人群,从高处向人们发出了一声呐喊。她想告诉人们,新郎来了。可是她的喊声只闷在心中,无人听到。于是她深深为自己畏首畏尾、愿望未竟感到惭愧。 马车叮叮咣咣驶下山来,愈来愈近了。人群中有人大叫起来。刚刚踏上台阶顶的新娘惊喜地转过身来,她看到人头沸动,一辆马车停了下来,她的情人从车上跳下来,躲开马匹,挤进人堆中。 “梯普斯!梯普斯!”她站在高处,在阳光下兴奋地挥舞着鲜花,滑稽地喊叫着。可他手握着帽子在人群中钻来钻去,并未听到她的叫喊。 “梯普斯!”她朝下看着他,又大叫一声。 他毫无意识地朝上看了一眼,看到新娘和她的父亲站在上方,脸上掠过一丝奇特、惊讶的表情。他犹豫了片刻,然后使尽全身力气跳起来向她扑过去。 “啊哈!”她反应过来了,微微发出一声奇怪的叫喊,然后惊跳起来,转身跑了。她朝教堂飞跑着,穿着白鞋的脚稳稳地敲打着地面,白色衣服飘飘然擦着路面。这小伙子象一位猎人一样紧紧在她身后追着,他跳越着从她父亲身边掠过,丰满结实的腿和臀部扭动着,如同扑向猎物的猎人一般。 “嘿,追上她!”下面那些粗俗的女人突然凑过来逗乐儿,大喊大叫着。 新娘手捧鲜花稳稳地转过了教堂的墙角。然后她回头看看身后,挑战般放声大笑着转过身来站稳。这时新郎跑了过来,弯下腰一手扒住那沉默墙角的石垛,飞身旋转过去,随之他的身影和粗壮结实的腰腿都在人们的视线中消失了。 门口的人群中立刻爆发出一阵喝彩声。然后,厄秀拉再一次注意到微微驼背的克里奇先生,他茫然地等在一边,毫无表情地看着新郎新娘奔向教堂。直到看不到他们两人了,他才转回身看看身后的卢伯特·伯金,伯金忙上前搭话: “咱们殿后吧。”说着脸上掠过一丝笑。 “好的!”父亲简短地回答。说完两人就转身上去了。 伯金象克里奇先生一样瘦削,苍白的脸上露出些许病容。他身架窄小,但身材很不错。他走起路来一只脚有些故意地拖地。尽管他这身伴郎的装束一丝不苟,可他天生的气质却与之不协调,因此穿上这身衣服看上去很滑稽。他生性聪明但不合群,对正式场合一点都不适应,可他又不得不违心地去迎合一般俗人的观念。 他装作一个极普通人的样子,装得维妙维肖。他学着周围人讲话的口气,能够迅速摆正与对话者的关系,根据自己的处境调整自己的言行,从而达到与其它凡夫俗子毫无区别的程度。他这样做常常可以一时博得旁人的好感,从而免遭攻讦。 现在,他一路走一路同克里奇先生轻松愉快地交谈着。他就象一个走绳索的人那样对局势应付自如,尽管走在绳索上却要装出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来。 “我们这么晚才到,太抱歉了。”他说,“我们怎么也找不到钮扣钩了,花了好长时间才把靴子上的扣子都系好。您是按时到达的吧。” “我们总是遵守时间的,”克里奇先生说。 “可我却常迟到,”伯金说,“不过今天我的确是想准点到那儿的,却出于偶然没能准点到这儿,太抱歉了。” 这两个人也走远了,一时间没什么可看的了。厄秀拉在思量着伯金,他引起了她的注意,令她着迷也令她心乱。 她想更多地了解他。她只跟他交谈过一两次,那是他来学校履行他学校监察员的职责的时候。她以为他似乎看出了两人之间的暧昧,那是一种自然的、心照不宣的理解,他们有共同语言哩。可这种理解没有发展的机会。有什么东西使她跟他若即若离的?他身上有某种敌意,隐藏着某种无法突破的拘谨、冷漠,让人无法接近。 可她还是要了解他。 “你觉得卢伯特·伯金这人怎么样?”她有点勉强地问戈珍。其实她并不想议论他。 “我觉得他怎么样?”戈珍重复道,“我觉得他有吸引力,绝对有吸引力。我不能容忍的是他待人的方式。他对待任何一个小傻瓜都那么正儿八经,似乎他多么看重人家。这让人产生一种受骗的感觉。” “他干吗要这样?”厄秀拉问。 “因为他对人没有真正的判断能力,什么时候都是这样。”戈珍说,“跟你说吧,他对我、对你跟对待什么小傻瓜一样,这简直是一种屈辱。” “哦,是这样,”厄秀拉说,“一个人必须要有判断力。” “一个人必须要有判断力。”戈珍重复说,“可在别的方面他是个挺不错的人,他的性格可好了。不过你不能相信他。” “嗯,”厄秀拉有一搭没一搭地说。厄秀拉总是被迫同意戈珍的话,甚至当她并不完全与戈珍一致时也这样。 姐妹两人默默地坐着等待参加婚礼的人们出来。戈珍不耐烦谈话了,她要想一想杰拉德·克里奇了,她想看一看她对他产生的强烈感情是否是真的。她要让自己有个思想准备。 教堂里,婚礼正在进行。可赫麦妮·罗迪斯一心只想着伯金。他就站在附近,似乎他在吸引着她过去。她真想去抚摸他,如果不摸一摸他,她就无法确信他就在附近。不过她总算忍耐到了婚礼结束。 他没来之前,她感到太痛苦了,直到现在她还感到有些眩晕。她仍然因为他精神上对她漫不经心而感到痛苦,神经受着折磨。她似乎在一种幽幽的梦幻中等待着他,精神上忍受着磨难。她忧郁地站着,脸上那沉迷的表情让她看上去象天使一样,实际上那都是痛苦所致。这副神态显得楚楚动人,不禁令伯金感到心碎,对她产生了怜悯。他看到她垂着头,那销魂荡魄的神态几乎象疯狂的魔鬼。她感到他在看她,于是她抬起头来,美丽的灰眼睛闪烁着向他发出一个信号。可是他避开了她的目光,于是她痛苦屈辱地低下头去,心灵继续受着熬煎。他也因为羞耻、反感和对她深深的怜悯感到痛苦。 他不想与她的目光相遇,不想接受她的致意。 新娘和新郎的结婚仪式举行完以后,人们都进了更衣室。赫麦妮情不自禁挤上来碰一碰伯金,伯金容忍了她的做法。 戈珍和厄秀拉在教堂外倾听她们的父亲弹奏着风琴。他就喜欢演奏婚礼进行曲。瞧,新婚夫妇来了!钟声四起,震得空气都发颤了。厄秀拉想,不知树木和花朵是否能感到这钟声的震颤,对空中这奇特的震动它们会做何感想?新娘挽着新郎的胳膊,显得很娴静,新郎则盯着天空,下意识地眨着眼睛,似乎他既不在这儿也不在那儿。他眨着眼睛竭力要进入角色,可被这么一大群人围观感觉上又不好受,那副模样十分滑稽。他看上去是位典型的海军军官,有男子气又忠于职守。 伯金和赫麦妮并肩走着。赫麦妮一脸的得意相儿,就象一位浪子回头做了天使,可她仍然有点象魔鬼。现在,她已经挽起伯金的胳膊了,伯金面无表情,任她摆布,似乎毫无疑问这是他命里注定的事。 杰拉德·克里奇过来了,他皮肤白皙,漂亮、健壮,浑身蕴藏着未释放出来的巨大能量。他身架挺直,身材很美,和蔼的态度和幸福感使他的脸微微闪着奇特的光芒。看到这里,戈珍猛地站起身走开了。她对此无法忍受了,她想单独一个人在一处品味一下这奇特强烈的感受,它改变了她整个儿的气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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