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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二


  “我会小心的,”她回答说,“我可以下去吗?”

  “唉,你愿意下就下去吧。”

  她搂起裙子,先探下一只脚,然后就大笑着跳了下去。马上在她的身边飞起了一片煤灰。

  那个妇女走到门口来了。她身体胖胖的,长着一头棕色的头发,看上去很年轻,脸上长着一个样子很怪的向上翻着的鼻子。

  “噢,你会把浑身的衣服全弄脏的,”她大叫着,有点吃惊,但又忍不住大笑起来。

  “我实在想下来看看。住在一条驳船上一定很好玩吧?”厄休拉问道。

  “我也并不总是住在船上,”那个妇女很开心地说。

  “在拉夫巴勒,她也有她的客厅和一套非常漂亮的房子呢。”她的丈夫十分骄傲地说。

  厄休拉看看舱房里面,那里炉火上正坐着锅,桌上已摆好几个盘子。里面非常热,不一会儿她就出来了。那个男人正在和那个娃娃讲话。这娃娃长着一双蓝眼睛,白嫩的脸,淡红的头发。

  “它是个男孩还是女孩?”她问。

  “是个女孩——你是个女孩吗,嗯?”他对着那个娃娃叫喊,摇摇头。孩子皱起她的小脸,发出一个十分滑稽的微笑。

  “噢!”厄休拉叫道,“噢,太可爱了!噢,她笑起来多么有趣啊!”

  “将来有她笑的时候呢。”孩子的父亲说。

  “她叫什么名字?”厄休拉问道。

  “她还没有名字呢,她不配有什么名字,”那男人说,“不是吗,你这个什么也不是的小不点儿?”他对着那个娃娃叫喊着。那娃娃大笑了。

  “不,我们整天都太忙,我们没有时间送她去登记。”舱房里传来那个女人的声音,“她就是在这条船上出生的。”

  “可是你们总该知道,你们准备叫她什么吧!”厄休拉问道。

  “我们总想着叫她格莱迪斯·艾米利,”孩子的妈妈说。

  “我们才没有想着叫她那个呢。”孩子的爸爸说。

  “你听他说的,那你要叫她什么呢?”妈妈生气地大叫着。

  “她的名字得跟她出生的这条船一样,叫安纳贝尔。”

  “那绝不成,你听见没有。”妈妈气恼万分地抗议说。

  爸爸冷笑着坐在一边,表示决不相让。

  “那好吧,你等着瞧吧。”他说。

  看到那个妇女生气的样子,厄休拉几乎可以肯定那个男人是决不会让步的。

  “这两个名字都很好。”她说,“那就叫她格莱迪斯·安纳贝尔·艾米利吧。”

  “不成,要那么叫未免太啰嗦了。”他回答说。

  “你瞧!”那女人叫喊着说,“他就是这么浑不讲理!”

  “她这么美,她又笑了,可她连个名字都没有。”厄休拉冲着那娃娃叨叨着。

  “让我来抱抱她。”她接着说。

  他把那个满身奶臭味的小娃娃递给她。因为那孩子长着一双又大又圆的闪亮的眼睛,笑起来是那么好玩,那么动人,厄休拉真是十分喜欢她。她哄着她,冲她不停地叨叨着。这孩子太怪,太让人觉得可爱了。

  “你叫什么名字?”那男人忽然问她。

  “我叫厄休拉——厄休拉·布兰文,”她说。

  “厄休拉!”他十分吃惊似的大叫了一声。

  “使徒里有一位圣厄休拉,这是一个非常古老的名字,”她连忙解释说。

  “咳,孩子她妈!”他叫喊着。

  没有人回答。

  “潘姆!”他叫喊着,“你没有听见我叫你吗?”

  “干什么?”那女人不耐烦地回答。

  “‘厄休拉’这个名字怎样?”他微笑着问道。

  “什么怎么样?”那女人回答说,同时又出现在门口,似乎又准备进行一次斗争。

  “厄休拉——这是那个姑娘的名字。”他温和地说。

  那个妇女上下打量着那个年轻姑娘,很显然,她的苗条、秀丽的身材,高雅的神态,她抱着那个孩子时温柔的举动都使她十分感兴趣。

  “那么你的名字怎么写呢?”那妈妈问道,她由于很激动,倒显得很尴尬了。厄休拉拼出了她的名字。那男人看着那个女人。妈妈的脸上出现了一片惶惑的红云,她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了。

  “这可不是个普通名字,可不是!”她对这个新的经历感到很激动,止不住大叫着说。

  “那么你同意用这个名字吗?”他问道。

  “我宁愿要这个名字,也不愿要安纳贝尔,”她十分肯定地说。

  “我也宁愿要这个名字,也不愿要格莱迪斯·艾米利。”他回答说。

  大家沉默了一会儿,厄休拉抬起头来。

  “你们真愿意给这孩子取名厄休拉吗?”她问道。

  “厄休拉·鲁思,”那个男人得意地大笑着说,仿佛捡到个什么东西似的高兴。

  现在轮到厄休拉感到有些不好办了。

  “这事真让我太高兴了。”她说,“我一定得给她点什么东西,可我身上什么也没有。”

  她穿着一身白色的衣服惶惑不安地站在那条驳船上。那个坐在她身边的高瘦男人仔细地瞧着她,仿佛她是个什么奇怪的生物,仿佛她照亮了他的脸。他大胆地看着她微笑着,心里充满了说不出的赞赏的感情。

  “我可以把我的项链给她吗?”她说。

  这是一条很小的黄金项链,上面穿了许多紫晶、黄玉、珍珠和水晶,这项链原是汤姆舅舅给她的。她本来十分喜欢这条项链;她从脖子上把它摘下来,十分心爱地看着它。

  “这项链值好些钱吧?”那男人好奇地问她。

  “我想不会很贱。”她回答说。

  “这些宝石和珍珠都是真的;至少也得值三四镑,”站在码头上的斯克里本斯基说。厄休拉看得出他很不赞成她这样做。

  “我一定得把它给你的孩子,可以吗?”她对那个驾驳船的说。

  他脸红了,转眼向远处黄昏中的野景望去。

  “这个,”他说,“这叫我怎么说呢。”

  “你爸爸和妈妈不会说你吗?”那个妇女站在门口好奇地大声问道。

  “这是我自己的,”厄休拉说,举起那一小串金光闪闪的宝石在那个小娃娃面前晃动着。那娃娃张开她的一只小手,可是她抓不着那项链。厄休拉把那串珠宝塞在她的小手里。孩子拿着那闪亮的项链的一头摇晃着。厄休拉把她的项链送掉了,她感到有点可惜。可是她决不愿意再把它拿回来。

  那孩子拿着珠宝在手里晃了一阵,接着让它集成一堆,掉在驳船满是煤灰的船板上了。那男人小心翼翼带着几分崇敬的心理,摸索着要把它拿起来。厄休拉注意到他的粗糙的笨拙的手指在那落成一小堆的宝石上乱摸着,他的手背上的皮肤显得通红,纤细的汗毛闪闪发亮。但这是一只清瘦、有力、能干的手,厄休拉觉得它很可爱。他很小心地拿起那根项链,把它放在手心里,吹掉上面的煤灰,他似乎全神贯注地看着它。项链放在他坚硬发黑的手心里显得更小了,他向她伸出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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