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远书城 > 劳伦斯 > 儿子与情人 | 上页 下页


  “对,我十岁就开始下井了。”

  她又惊愕地看着他。

  “十岁时!那一定很辛苦吧?”她问道。

  “很快就习惯了:人像耗子一样生活着,直到晚上才溜出来看看动静。”

  “那眼睛也瞎了。”她皱了皱眉。

  “像一只地老鼠!”他笑道:“嗯,有些家伙的确像地老鼠一样到处转。”他闭上眼睛头往前伸,模仿老鼠翘起鼻子到处闻,像在打探方向。“他们的确这么做。”他天真地坚持说。“你从来没见过他们下井时的样子?不过,什么时候我带你下去一趟,让你亲眼看看。”

  她看着他,非常吃惊。一种全新的生活展现在她面前。她了解到了矿工的生活,成千成百的矿工在地下辛勤地干活,直到晚上才出来。在她眼里他似乎高尚起来,他每天的生活都在冒险,他却依然欢天喜地。她带着感动和尊敬的神情看着他。

  “你不喜欢吗?”他温柔地问,“是的,那会弄脏你的。”

  她从来没与方音很重的人谈过话。

  来年的圣诞节他们结婚了,前三个月她幸福极了,她一直沉浸在这种幸福中有半年时光。

  他签约保证永不沾酒,并带上禁酒会的蓝缎带招摇过市。她原以为他俩住的是他自己的房子。房子虽小,但比较方便,房里的陈设实惠耐用又美观大方,这与她踏实的性格相投。她与周围的女人们不大来往,因此,莫瑞尔的母亲和姐妹们常取笑她的小姐派头。但是,她只要和丈夫在一起,什么也就不在乎了。

  有时候,她厌倦了卿卿我我的蜜语,努力尝试着跟他正儿八经地聊聊,当然他只是在用心的听着,却听不懂。这使她那想彼此加深理解的希望破灭了,她有点害怕。有时候,他一到晚上就坐立不安,她明白,对他来说守着她不是他生活的全部,索性病痛快快地让他去干些零活。

  他聪明手巧,擅长修修补补。因此,她就说:

  “我真喜欢你母亲的那个火拨子——小巧好使。”

  “真的吗?宝贝?嗯,那是我做的,我可以再做一个。”

  “什么!哇,那是钢的。”

  “钢的又怎么了,我一定会做一把,即使不完全一样,也差不离儿的。”

  她不在乎乱七八糟,叮叮咣咣,因为他正忙得不亦乐乎。

  但到婚后第七个月的一天,她在刷扫他的那件礼服时,发觉他胸前的口袋里有几张纸。出于一种好奇心,她拿出了那几张纸。他很少穿这件结婚时穿的礼服,所以,以前并未注意这些纸片,原来是房子家具的帐单,至今尚未付清。

  “看,”在他吃完晚饭,洗完澡之后,她才说:“我在你的婚礼服里发现了这些帐单,你还没有还清吗?”

  “没有,我还没来得及呢。”

  “但是,你告诉我所有的帐都已付清。那我最好星期六去诺丁汉把帐付清了。我不想坐在别人的椅上、别人的桌子旁吃饭。”

  他没有吭气。

  “你能把你的存折给我吗?”

  “可以,顶什么用呢!”

  “我觉得……”她欲说又止。他曾经给她说过,他还有一笔存款。可是,现在她意识到再问也没用。于是,她只好又悲凉又愤怒地呆呆地坐在那里。

  第二天,她去见他们的母亲。

  “你给沃尔特买过家具吗?”她问道。

  “是啊,我买过。”老太太冷淡地回答。

  “他给你多少钱去买家具?”

  老太太被儿媳妇的问话激怒了。

  “既然这么关心,我就告诉你,八十镑!”她回答道。

  “八十镑!可是还有四十二英镑还没有付呢!”

  “这不是我的问题。”

  “可是,钱到哪儿去了?”

  “我想你会找到所有的帐单的。你一看就知道了——他除了欠我十镑外,还有我这儿办婚礼花去的六镑。”

  “六镑!”格特鲁德·莫瑞尔重复了一句她觉得这话太无耻,她父亲为她办婚礼花掉了一大笔钱,然而,沃尔特父亲还让儿子付六镑的酒席钱。

  “他买房子花了多少钱?”她问道。

  “他的房子——哪儿的房子?”

  格特鲁德·莫瑞尔的嘴唇都发白了。他曾告诉她,他住的房子和旁边的那间房子,都是他自己的。

  “我以为我们住的房子——”她欲言又止。

  “那是我的房子,那两间,”婆婆说:“收费并不高,我只需要能够抵押利息就行了。”

  格特鲁德脸色苍白,一言不发地坐在那儿,神情简直跟她父亲一模一样。

  “那么说,我们应该给你付房租。”她冷冷地说。

  “沃尔特是在给我付房租。”婆婆回答。

  “多少租金?”格特鲁德问。

  “每周六先令。”婆婆回答。

  可房子不值这个价钱。格特鲁德昂起头,直直地瞅着她。

  “你很幸运,”老太太讽刺地说:“花钱用费都由丈夫操心,自己只大手大脚地用。”

  小媳妇保持沉默。

  她对丈夫没说什么,但她对他的态度变了,她那高傲、正直的心灵,变得冷如寒冰,硬似磐石。

  转眼到了十月,她一心想着圣诞节。两年前的圣诞节,她遇见了他,去年圣诞节,她嫁给了他,今年圣诞节她将给他生孩子。

  “你不去跳舞吗,太太?”她隔壁的一个邻居问她。十月里,在贝斯伍德“砖瓦酒店”里大家议论纷纷,说要举办一个舞蹈班。

  “不,我从来没有想跳舞的欲望。”莫瑞尔太太回答。

  “真怪!你嫁给你丈夫可真有意思。你知道他是一个非常有名的舞棍。”

  “我可不知道他这么有名。”莫瑞尔太太笑着回答。

  “嗬,他才有名呢!呃,他主持矿工俱乐部的跳舞班都有五年多了。”

  “是么?”“是的。”另一名妇女也带着蔑视的神情说,“那儿每星期二、四、六都挤满了人,据说还有丑态百出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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