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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


  如今受过良好教育的印度人认为,他们的女眷旅行时,最好乘火车,车厢严密遮蔽,这种风气渐渐传开。不过总有那些恪守祖宗遗规的老派人士,尤其是总有比男人还要保守的老妇人在风烛残年时会去朝圣,她们因为人老珠黄,不再有姿色,在某种情形之下并不反对摘除面纱,她们多年幽居深闺,不过和外界仍有多种往来,喜欢公然露面见到道路上熙攘热闹的情况、神龛庙宇前的人群以及和观念相同的其他老妇闲谈。往往一个久受折磨的家庭乐于见到嘴儿意志坚强的老太太这样公开露面地旅行印度各地,因为朝圣之行当然旨在谢神,因此在整个印度,不但是最公开的场合,连最偏远的地方,总可看到一批毛发斑白的家仆照拂一位躲在牛车上帘子里的老太太,这些人既稳重又谨慎,每当一个欧洲人或阶级高的印度人走近,他们便为老太太采取极周到的预防行动。可是在普通朝圣之行的时候并不采取这种预防。话说起来老太太也是极有人性的,有意观察人生。

  基姆看到一辆装饰华丽的家庭用牛车驶入歇脚处,上面有两座刺绣的圆顶篷盖,看起来像个双峰骆驼。有个侍从,其中二人持着生绣的马刀——这显然表示主人是有地位的人,因为普通人是不携带武器的,车帘里传出越来越多的呵责、命令、俏皮话以及欧洲人所认为的骂人话,车中那位妇人显然惯于发号施令。

  基姆仔细审视那些侍从。其中一半是南方来的俄尔雅人,细腿,花白胡子。另一半是身穿粗呢衣服,头戴毡帽的北方山民,即使基姆没听见这两组仆从不停地拌嘴,从南方和北方人各占一半这一点也可以知道大概的情形,车上那位老太太是到南方去,大概是去见一位阔亲戚,极可能是她的女婿,而这位亲戚或女婿派了人来迎接护卫以示尊敬。那些山民是她自己的人,不是库鲁人就是康格拉人,她显然不足亲送女儿出嫁,那样车帘会深向里,侍从将不准任何人挨近车。基姆一手托着牛粪块一手托着食物,挤肩膀以引导喇嘛,心里在想车上那位太太必定性情愉快很有冲劲,跟她见面也许有好处。喇嘛是不会帮手的,不过他基姆身为认真的弟子,极愿意为他们师徒二人求布施。

  他尽其量在牛车旁点起篝火,一名侍从叱令他走开。喇嘛倦累地朝地下一坐,就像一只大果蝙那样瑟缩,恢复掐念珠。

  “要饭的,走开!”一个山民用生硬的印度话说。

  “哼,你不过是个山民,”基姆偏过头去说,“你们山驴子从什么时候起占领了印度的?”

  反驳来得迅速厉害,把基姆的祖宗三代骂得狗血喷头。

  “啊!”基姆声音更加温和,一面弄碎牛粪块,“在我出生的地方,大家会称这是开始谈情说爱呢。”

  一声微弱的冷笑使山民准备鼓勇开骂。

  “不坏——不坏,”基姆镇静地说,“可是你小心点,老兄,不然我说会使我们,我们回敬你们一个诅咒,而我们的诅咒可厉害得很。”

  那些俄尔雅人哄笑起来;那山民凶狠狠地一个箭步跨了过来,喇嘛忽然把头一抬,基姆新生的火把他那顶大偏圆帽映照得非常清楚。

  “什么事?”他说。

  那山民仿佛变成了石头人,“我——我——幸亏得救,不至于犯下大罪。”他嗫嚅地说。

  “那外国人终于找到了一个和尚。”一个俄尔雅人低声说。

  “嗨!为什么不把那小要饭的痛打一顿?”老妇人疾声喝道。

  山民退到牛旁去,向车帘里悄悄说了些话。车帘里先是一片沉寂,后来一阵低声细语。

  “这是好兆头。”基姆心想,不过假装不看不闻。

  “他什么——什么时候吃的饭?”山民向基姆讨好地说——“请圣者赏脸和我主人谈话。”

  “他吃过东西之后将睡觉,”基姆大模大样地说。他还不大清楚情形的改变意味什么,可是决心要从中得到好处。“现在我去替他拿吃的。”这句话是大声说的,说完时叹了口气,仿佛发晕。

  “如果可以的话,我自己和我的族人将照料这件事。”

  “可以,”基姆态度比以前还要神气,“圣者,这些人将拿吃食来给我们。”

  “这地方真好,南面的地方都好——一个又大又了不起的世界。”喇嘛喃喃说。

  “让他睡,”基姆说,“不过他醒了之后,要好好地让我们吃一顿,他是很圣洁的人。”

  一个俄尔雅人又鄙然说了些话。

  “他不是个术士,他也不是乞丐。”基姆严厉地对星辰说话,“他是最圣洁的圣者,他是在一切阶级之上,我是他的徒弟。”

  “过来!”车帘后那微弱的声音说。基姆走上前去,意识到他看不到的眼睛正在注视他。一只戴满戒指,又干又瘦的棕色手指搭在车边上,双方这样谈起来。

  “那个是什么人?”

  “极圣洁的人,来自远方,是从西藏来的。”

  “西藏什么地方?”

  “从雪山后面:十分远的一个地方。他懂得星辰,他会画算命的天宫图。他能替人算命,可是他不是为钱,他是做好事发大慈悲。我是他的徒弟,人们叫我世界之友。”

  “你不是山民。”

  “你可以问他。他会告诉你是星辰派我来指示他的朝圣之行在什么地方终止。”

  “哼!小鬼,你想想看我是个老太婆,却并不是傻子。喇嘛我认识,对他们很尊敬。不过你却不是个合法的弟子,就像我的手指不是车轴那样的明显,你是个没有阶级的印度小鬼——一个大胆无耻的小叫化,跟从圣者沾光取利。”

  “我们人人不都是沾光取利吗?”基姆迅速的顺着车中人转变的语气而改变自己的口气,“我曾经听说,”他这句话是试探——“我曾经听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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