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远书城 > 杰克·伦敦 > 野性的呼唤 | 上页 下页
二五


  随着夜幕的降临,那头年老的雄鹿低垂着脑袋停了下来,注视着它的同伴们——它所相识的那些雌鹿、它抚育过的那些幼鹿、它统治过的那些雄鹿——眼睁睁地看着它们在暮色中加紧脚步踉跄而去。它不会跟着上去的,它无法摆脱那个在它眼前跳来跳去的无情的、龇着獠牙的可怖家伙。它重达一千三百磅,争斗充满漫长的一生,它没有示弱过,可到头来,它却要死在一个不及它身高一半的生灵牙下。

  从这时起,不管白天黑夜,巴克时刻不离猎物的左右,不让它有片刻的休息,绝不允许它啃一口树叶或杨柳的嫩芽。那头受伤的雄鹿连在经过涓涓溪流时,也没有机会喝一口水。走投无路时,雄鹿常常奔逃一大段距离。每当这种时候,巴克并不试图阻拦,而是轻松地紧随其后,对这种玩法心满意足:麋鹿不动还好,一动,一要吃东西或者喝水,随之而来的进攻铺天盖地。

  角树之下的那颗大脑袋越垂越低,踉跄的脚步也越来越无力了。它开始长时间地站立不动,向地面垂着鼻子,两只垂头丧气的耳朵无力地耷拉下来;巴克却有了更多的机会喝水或者休息。每逢这种时候,巴克就吐着血红的舌头喘息,两眼紧盯着那头硕大的雄鹿,感到情形正在起着某种变化。有一种新的躁动在大地发生。这片地方来了麋鹿,也来了别的一些生命,他们的存在似乎也惊颤了森林、空气和溪流。它得知这个讯息,靠的不是视觉、不是听觉、也不是嗅觉,而是靠另一种更微妙的感觉。它的眼里、耳朵里什么东西都没有,然而心里却知道这片土地多少有些异样,这里有陌生的东西在躁动、在徘徊,因此它决定,在了结了手头的这桩事情之后,查明白它。

  在第四天末尾,它终于把那头硕大的麋鹿拖垮了。它在被杀死的猎物旁待了一天一夜,不是睡就是吃,此外什么事也不做。等它休息好了,养足了精神,体力恢复后,便转身朝着营地、朝着约翰·桑顿走去。它又奔跑起来,继续以它从前稳步前进的姿态,而且一跑就是数个小时,也不会迷失在地形复杂的路上。它穿过这片陌生的土地笔直地往家跑去,它对方向的把握足以使人类和人类的罗盘指针自愧不如。

  在奔跑的过程中,它越发意识到,大地有一种新的躁动。一种生命隐伏在这里的各个地方,这种生命是与整个夏天都在这里的生命绝不相同的生命。它不再是微妙而神秘地感知这个事实了。百鸟的交谈、松鼠的闲聊、甚至微风的喃喃细语都道出了这个事实。它停下了几次,大口地呼吸着清晨的新鲜空气,辨别出一个讯息,这讯息使它以更快的速度继续飞奔。它的心中压着一个沉重的感觉,这种感觉告诉它,不是已经发生了灾难,就是还在发生着。当它翻过最后一道分水岭,进入山谷朝营地进发的时候,它加倍地小心起来。

  在离营地还有三英哩的地方,它遇到了一串新鲜的足迹,这使它脖子上的鬃毛一起一伏地耸了起来。这条足迹一直通向营地、通向约翰·桑顿。巴克的脚步加紧了,悄无声息地迅速,神经绷得紧紧的,不放过每一个微小的细节。这些细节已经说明这里发生了什么事,只是没有说明结局而已。对它正在跟踪的这种生命所留下的踪迹,它的鼻子给它作出一种多变的描述。它觉察到,林子有可怕的寂静,没有了欢叫的鸟声,也没有了蹦蹦跳跳的松鼠,唯一看到的一只是一个皮毛光滑的灰家伙,平卧在一根灰色的枯枝上,看上去就像枯枝的一部分,就像是树身上自生的一个木瘤。

  当巴克像一掠而过的影子那样无声无息地潜行时,它的鼻子突然向一侧嗅着,彷佛有一种实实在在的力量把鼻子抓住拽过去似的。它循着这种新的气味来到一片灌木丛中,发现了尼格。它死了,侧身倒在它再也爬不起来的地方,它被射穿了一个洞,箭头露在洞这边,带着羽毛的箭尾露在洞的另一边。

  再往前一百码,巴克遇到了桑顿在道森买下的拉橇狗当中的一条。这条狗就躺在那条足迹上,正翻滚着向死亡抗争。巴克一刻不歇地绕过了它,它耳朵里充满一起一落吟唱的嘈杂声,弱弱地自营地那边传来。它肚皮贴着地到那空地边缘来,发现汉斯脸朝下趴在地上,像只刺猬似的背了一身带羽毛的箭。与此同时,巴克看见了窝棚所在地方发生的事情,直直挺起了它脖子和肩头的鬃毛,周身燃烧着一股冲天般的怒火。它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吼出声来,然而它确实穷凶极恶地吼了一声。这是它一生中最后一次让激情战胜了狡黠和理智,出于对约翰·桑顿的深切爱戴,它才如此忘记一切。

  伊哈兹部落的印第安人正围着窝棚的残骸跳舞,突然听到一声可怕的怒吼,看到一头动物朝他们扑来,他们以前还从未见过这种样子的动物。他们看到一股暴怒的飓风,以摧枯拉朽之势卷向他们,这是巴克。它向领头的人跃去(那是伊哈兹的酋长),把他的喉咙撕开一个大口子,直撕得断裂的颈静脉血如泉涌。它并没有停下步来反复撕咬它的牺牲品,而是放下他不管,又继续向下一个扑去,把第二个人的脖子也撕开一个大口子。根本没法挡住它。它扑到他们当中,又撕又咬,大肆杀戮,动作连贯而可怖。身上连一支印第安人射向它的箭的影子都没有。事实上,它的动作有难以想象的迅速,而那群印第安人又乱作一团,结果便接二连三地射中自己人。一个猎手的胸膛插着另一个年轻猎手投向腾在空中的巴克的标枪,由于用力过猛,枪尖穿透背部的皮肤,露在了外面。接着,伊哈兹人陷入一片惊慌,魂飞魄散地逃向林子,一边逃一边叫嚷,如同降临了恶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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