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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一


  “你饿了吗?”莫德叫道。

  他的嘴唇在莫德的手指下动了动,她回答,“是的。”

  “你要吃点牛排吗?”她接着又问。

  “不是。”她宣布说。

  “牛排汁儿?”

  “是的,他要喝点牛排汁儿,”莫德平静地说,抬头看着我,“只要他还有听力,我们就能和他沟通。可是再往后可……”

  莫德不知所措地看着我。我看见她的嘴唇在发抖,眼泪在眼睛里打转。她摇晃地走到我跟前,我伸手抱住了她。

  “哦,汉弗莱,”她啜泣起来,“这事儿什么时候才结束?我疲倦透了,疲倦透了。”

  她把头埋在我的肩头,她那脆弱的身子因为痛哭而摇晃。她在我的怀里像一片羽毛,那么纤细,那么轻飘,“她终于垮下来了,”我心想,“没有她的帮助我可怎么办呢?”

  然而,我劝慰她,安慰她,她最后终于勇敢地振作起来,精神上好了,肉体上也很快好了。

  “我真为自己感到害羞。”她说。她接着补充说,带着那种我很喜欢的怪怪的微笑,“可我只是一个小女子啊。”

  这个说法——“一个小女子”——惊得我一骨碌,像触电一样。这是我自己的说法,我心爱的秘密说法,我对她爱恋的说法啊。

  “你在哪里学到这个说法的?”我追问道,口气很突兀,反过来把她吓了一跳。

  “哪个说法?”她问道。

  “一个小女子。”

  “是你的吗?”她问道。

  “是的,”我回答说,“我的。我发明的。”

  “那么,你一定在睡梦中说出来过。”她莞尔一笑。

  那种跳跃的闪烁的光芒出现在她的眼睛里。我的目光,我知道,也表达出了我的语言的意志之外的东西。我向她靠拢过去。我不由自主地向她依偎过去,如同一棵树在风中摇动。啊,此时此刻我们紧紧地依偎在一起了。但是,她摇了摇头,彷佛一个人要摆脱睡意和梦境一般,说:

  “我长了这么大一直知道这个说法。它是我父亲叫我母亲的称呼。”

  “这也是我的说法。”我坚持说。

  “这样说你妈妈吗?”

  “不,”我回答,而她不再追问了,不过我敢发誓她的眼睛里有那么一会儿流露出调皮的嬉笑的神色。

  前桅装进去以后,活儿干起来就快多了。几乎用不着多捉摸,而且没有遇到很大困难,我把主桅也装进桅座里去了。将一根吊货臂安装在前桅上,把主桅顺利地装上了;再花几天时间,所有支索和支桅索都会就绪,一切工作将大功告成。上帆装起来又费劲又危险,一两个船员对付起来都不容易,于是我把上帆吊在甲板上,先把上帆捆扎上去。

  又花了几天时间,各种帆都摆弄好,装在了桅杆上。其实只有三面帆——三角帆、前帆和主帆;经过修补、裁截和整形,它们悬挂在“幽灵”号这样十分雅观的船只上,显得很不相称,有些可笑。

  “但是,它们很管用啊!”莫德欢呼道,“我们会让它们张风行驶,我们的生命就交给它们了!”

  的确,在我新掌握的多种新行业中,我对缝制船帆最不在行。我使用船帆比缝制船帆更在行,毫无疑问,我有能力把这艘帆船开往日本北方的某个港口。事实上,我在船上抓紧看书,基本上掌握了航海知识;另外,船上还有狼·拉森的星辰仪,非常简单的一种装置,连小孩子也能使用。

  这星辰仪的发明者呢,除了耳朵越来越聋,嘴唇越来越不能动弹,他的情况在一个星期里没有什么变化。但是,我们把船帆全部悬挂起来那天,他最后一次听到了我们说话,他的嘴唇最后动弹过也停止下来——不过,还好,我已经问过他“你一切安好?”他的嘴唇也回答了“是的”。

  最后的线路都断掉了。在这具肉体的坟墓的什么地方,还隐藏着这个人的灵魂。活性泥土筑起了墙壁,我们过去知道的那种凶猛的智力在继续燃烧;不过,它只是在寂静和黑暗中燃烧。它已经没有可以依托的载体了。对这种智力来说,肉体的客观存在不复存在。这个世界不是这个世界了。它只知道它自己,只知道寂静和黑暗的广袤和深邃。

  第卅九章

  启航的日子终于来到了,“恩待我岛”上没有什么东西能够阻留我们,“幽灵”号短粗的桅杆竖立起来,它那些不象样子的帆悬挂起来。所有我的手工都很结实,只是无一称得上美丽;不过我知道一切都很管用,我打量它的当儿,我觉得自己是一个有力量的男人。

  “我创造的!我创造的!我用双手创造了!”我真想大声吆喝几声。

  但是,莫德和我具备了彼此沟通思想的方法,在我们准备张起主帆的时候,她说:

  “想想看,汉弗莱,你用你的双手创造了一切!”

  “不过,还有别的人的两只手呢,”我回答,“两只小巧的手,别再说这是你父亲的说法啊。”

  她大笑起来,摇了摇头,举自己的手来察看。

  “我再也不能把它们清洗干净了,”她悲伤地说,“也无法把气候摧折的粗皮洗掉了。”

  “也好啊,污渍和粗皮可以成为你的荣誉的奖赏,”我说,把她的手拿在我的手里;尽管我尽量约束自己,可是要不是她很快把手抽回去,我还是会亲吻那两只可亲可爱的纤手的。

  我们的心心相印正在变得活跃。我很久以来把我的爱情控制得很好,但是现在它在控制我了。它自行其是,不听我的话,逼着我眉目传情,现在又逼着我开口表达爱意——喔,我的嘴唇,因为它们发疯了,急于亲吻那两只忠诚地辛苦地劳作过的小巧的手。而我,也发疯了。我的身体里有一种呼叫,如同号角一样呼唤我接近她。一股风吹在我身上,我抵抗不住,把我的身体吹得摇摇晃晃,倒向她身边,完全无意识地倾斜过去了。她知道得很清楚。她急速抽回去她的纤手的瞬间是很清楚这点的,可是又忍不住迅速地看我一眼,意味深长的一眼,然后才把眼睛转向别处。

  利用甲板滑车,我已经把升降索和绞车连起来;现在我把主帆吊起来,上上下下同时都吊起来了。方法笨拙了一点,但是所用的时间不长,而且前桅帆也很快升起来,哗啦啦飘动了。

  “在这个狭窄的地方,我们千万不能把锚一下子拔起来,”我说,“那样我们会先撞到礁石上的。”

  “我们怎么办呢?”莫德同道。

  “拉着锚出去,”我回答说,“我拉锚时,你一定在绞车上守着。我会立即赶去掌舵,同时你必须把三角帆升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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