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远书城 > 杰克·伦敦 > 海狼 | 上页 下页
六四


  她的头从帆下伸出来。

  “这又是怎么了?”她睡眼朦胧地问道,同时又感到奇怪。

  “咖啡!”我叫道,“你说来一杯咖啡如何?热咖啡?滚烫的咖啡?”

  “我的天!”她小声嘟哝说,“你吓了我一跳,你用心残忍。我这里因为没有热咖啡喝刚刚让灵魂平静下来,你那边却说些没有用的话让我心烦。”

  “看我的吧。”我说。

  我从岩石的缝隙里收集一些干树枝和木屑。我把这些东西削成薄片或者劈成细柴。从我的笔记本上撕下一张纸,我又从弹药盒子里拿出一颗猎枪子弹。我用小刀从子弹上取下填料,把火药倒在了岩石上。接着我从弹壳上撬下雷管,或者说弹帽,放在岩石上散开的火药中间。一切都准备好了。莫德仍然在帐篷里观看。我用左手拿住纸,右手用石头砸在弹帽上。一股青烟冒起,火苗儿蹿起来,纸的毛边一下子点燃了。

  莫德欢乐地拍起手来。“普罗米修斯〔注:希腊神话的盗火之神。〕!”她喊叫说。

  然而,我忙得无暇顾及她的喜兴劲头。小小的纸火必须悉心呵护,让它烧大了,烧旺了。我把木屑一片接一片、一段接一段续上,最后火苗把小木片和小木棍烧着了,噼噼啪啪响起来。我没有想到我们会被抛弃到这样一座海岛上,因此我们没有带水壶或者烹煮食物的灶具;不过我用从舢板里舀水的那个铁桶来代替,后来,我们吃过罐头食物后,便攒下来一大堆烹饪用的器具。

  我把水烧开,不过是莫德抢着把咖啡煮好了。咖啡是多么好喝啊!我的贡献是把罐头牛肉掺在碎饼干里,用水加热。早餐无可挑剔,我们围在火边坐了很久,比许多进取的探险家都待得时间长,小口喝着热乎乎黑乎乎的咖啡,谈论着我们面临的形势。

  我满怀信心,我们能够在某个小海湾找到一所驻守站,因为我知道白令海的海豹窝都受到了保护;但是莫德却把我的说法发挥了——是怕我失望打预防针呢,我心里很明白,如果真的只剩失望的话——她说我们发现了一个无人知晓的海豹窝。但是,她的精神状态很好,欣然把我们的困境当作非常严重的困境接受下来了。

  “如果你说对了,”我说,“那么我们必须准备在这里过冬。我们的食物维持不了多久,不过这里有海豹。牠们在秋天就会离去,因此我必须开始着手贮藏海豹肉。然后还要建造一些小屋,收集一些浮柴。还有,我们应该提炼些海豹脂肪点火用。总之,如果我们发现这个海岛是荒岛,那我们会忙得不可开交的。可我知道我们不会忙起来的。”

  但是,她说对了。我们利用横风沿海岸航行,用望远镜寻找海湾,偶尔着陆搜寻,却没有找到人迹。不过我们了解到,我们不是首先登上这座“恩待我岛”海岛的人。从我们所在位置过去的第二个海湾的海滩高处,我们发现了一只舢板的破木板——打猎海豹的舢板,因为桨架是用辫绳捆绑的,一个枪架设在船头的右舷上,模模糊糊的白色字母还辨认得出“加泽尔”二号。舢板在沙滩上摆放已久,沙子已经快把它掩埋,破碎的木板在大自然中长期暴露,风吹雨淋日晒,表面已经斑斑驳驳。在船的尾部,我找到一支十毫米口径的猎枪和水手使用的腰刀,而腰刀已经烂掉大半,锈迹斑斑,几乎辨认不出来了。

  “他们脱离这里了。”我兴致勃勃地说;不过我觉得心里往下沉,好像推测出来他们白花花的骨头就在那个海滩的什么地方摆放着。

  我不希望莫德的精神因为这样的发现遭受挫折,因此我划着舢板向海边驶去,在海岛的东北角外围寻找。南海岸没有沙滩,下午刚过不久我们便绕过黑色的海岬,完成了环岛航行。我估计海岛的周长大约二十五英哩,宽约两英哩到五英哩不等;按我最保守的估计,海滩上生活着二十万只海豹。海岛制高点在最南端,岬角和岛脊有规则地朝东北方向倾斜,最后部分离海面只有几英呎高。除了我们的小海湾,别的海滩都缓缓地向后上倾,延伸出去半英哩的样子,然后和我称之为岩石草地连在一起,这里那里长着一片片苔藓和苔原草。海豹在这里活动,老雄海豹守卫着牠们的母海豹,而那些小海豹则自己行动。

  这样简短的描述就是“恩待我岛”的全部了。岛上很潮湿,多雾,险峻而多岩,暴风摧残,海浪侵蚀,二十万只两栖动物的吼叫,让空气不停地颤抖,这是一个令人抑郁和痛苦不堪的逗留之地。莫德一再为我的失望做准备,整天起来精神抖擞,英姿勃发,可当我们在我们的小海湾登陆后她一下子垮掉了。她努力勇敢地把颓废的神情在我面前藏起来,但是我再次点火的时候我知道她在帐篷里的毯子下面哭泣呢。

  这次轮到我打起精神了,我尽最大的能耐充当这一角色,而且扮演得很成功,我终于让她的眼睛里出现了笑意,嘴唇间唱出了歌声;她早早上床之前给我唱了歌儿。这是我第一次听她唱歌,我躺在火堆旁边聆听,心旷神怡,因为她干什么都是一个地道的艺术家,她的声音虽然不很高昂,但是非常温馨,非常动人。

  我仍然睡在舢板里,那天夜里我躺在船上久久不能入睡,第一次凝视着那些无数个夜晚我看见过的星星,思考我们面临的形势。这种责任对我来说是一种全新的东西。狼·拉森过去对我的看法是完全正确的。我过去站在我父亲的腿上行走。我的律师和代理人管理我的钱财。我什么责任也不负。后来,我到了“幽灵”号上,我学会了为自己负责任。现在,我生来第一次发现自己要为另一个人负责了。我还应该知道,这是最重大的责任,因为她是这世界上那一个女人——那一个小女人,如同我想起她喜欢这样称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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