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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五


  “马其顿”号这时只有一英哩远了,黑色的浓烟从它的烟囱里冒出来,形成了一个直角,发疯地快速行驶,以每小时十七海浬的速度劈波斩浪——“鸣天叫海呀”,狼·拉森注视着它引用了一句话来形容它。我们现在只有九海浬的速度,不过那道雾堤就在眼前了。

  “马其顿”号的甲板上冒起了一股烟,我们听见了一声巨响,我们的主帆上边打出了一个圆窟窿。他们在用一尊小加农炮向我们开火,据说他们船上带着几门小型的加农炮。我们的人聚集在船中部,挥舞他们的帽子,发出一阵嘲笑的喝采。又一道烟冒起来,声音更大,这次那个加农炮炮弹打在了船后边二十英呎的地方,逆风在海浪与海浪之间斜飞了两下才沉入大海。

  但是,来复枪没有打响,因为他们所有的猎人都在舢板上或者成了我们的俘虏。两艘船眼看相距只有半英哩远了,第三个炮弹在我们主帆上又打出了一个窟窿。随后,我们进入了海雾中。浓雾把我们包围起来,遮挡起来,把我们藏在了又浓又湿的雾障里了。

  突如其来的变化让人吃惊。片刻之前,我们还在太阳光下奔驰,晴朗的天空就在我们的头上,大海一浪赶一浪,向天际边滚滚而去,还有一艘轮船喷吐黑烟,发射炸弹,疯狂地扑向我们。转眼之间,船体一跃的瞬间,太阳便被挡住了,天空没有了,就是连我们的桅杆顶也看不见了,而我们的天际成了泪水淋淋的雾气。灰色的雾气打在我们身上,像雨一般。我们衣服上的每一根毛线,我们头上的每一根头发和脸上的每一根汗毛,都沾上了亮晶晶的珍珠般的小水珠儿。支桅索被雾气打湿了,从我们头上的索具上往下滴水;我们的横梁下边水滴不断,连成了长长的摇摆的水滴线,帆船每摇晃一下这些水滴线便会像小小阵雨一般落到甲板上。我感觉到一种郁闷,一种窒息的感受。如同帆船在浪中穿行发出的声音,被海雾发送到我们身边一样,我们的思绪就是这样在活动的。我们的脑子一下子缩回来,除了这个把我们包裹起来的湿漉漉的纱巾之外,想不到还有一个明朗的世界。这就是世界,就是宇宙本身,其界限太近了,你会觉得不得不伸出手臂去把那些界限往后推开些。除了这些灰色的墙壁,你觉得不可能还有别的什么存在。如果有什么别的东西,那便是梦,不过是梦境的记忆。

  这真是不可思议,简直不可思议。我看了看莫德·布鲁斯特,看出来她受到了同样的影响。然后我看了看狼·拉森,但是他的意识状态却没有受任何主观影响。他整个心思都用在眼前的客观现实上。他还在掌舵,我觉得他在计算时间,估计“幽灵”号每次向前冲击和向下风行进所需要的时间。

  “向前进,向下风走,别出声,”他低声地和我说,“首先把中桅帆拉起来。派水手们守住帆脚索。别让滑车哗啦哗啦响,别说话。不能有声音,记住,不能有声音。”

  一切就绪之后,“下风行进”这句话传给我,又一个人接一个人传了下去:“幽灵”号靠左舷行驶,行进中没有一点声音。仅有的一点点声响——几条收帆索头相碰以及一两个滑车吱吱响动——在包裹我们的这个寂静的棺布里,听起来像幽灵在活动。

  我们还没有来得及把帆张满,好像海雾突然之间变薄了,我们再次来到太阳光下,广袤无垠的大海一下子呈现在我们面前,直达天际。不过海面上一览无余。海面没有怒气冲冲的“马其顿”号的影子,它那条黑烟也没有出现在天空。

  狼·拉森立即做好准备,沿着雾堤的边缘行驶。他的诡计显而易见。他刚才进入雾中,在那艘轮船的上风位置,而在那艘轮船盲目地开进雾中试图拦截他时,他已经钻出雾堤这道保护屏障,现在只须沿着雾堤行走,向下风重新进入雾中。这招很灵验,他的兄弟要找到他,真比古话说的干草垛里找针还难。

  他没有行驶多久。移动前帆和主帆,把中桅帆拉开,我们又一头钻进了雾里。我们进入雾中后,我发誓我看见了一个模糊不清的船体在上风处出现了。我立即看了一眼狼·拉森。我们已经深深进入雾堤中,不过他点了点头。他也看见那个船体了——“马其顿”号,也在猜测狼·拉森的策略,只是预计晚了一会儿,没有拦截成功。我们显然没有被看见,逃脱了。

  “他这一套玩不下去的,”狼·拉森说,“他不得不返回去把他那些剩余的舢板吊上来。派一个水手掌舵,凡·韦登先生,现在就顺着这条航线行走,你还应该派水手放哨,因为我们今天夜里不能耽误任何事情。”

  “我心甘情愿出五百块钱,”他补充说,“只要有人到‘马其顿’号上待五分钟,听听我的兄弟如何骂大街。”

  “眼下,凡·韦登先生,”他把舵盘交给别人,对我说,“我们一定要好好招待一下这些新来的人。给那些猎人威士忌喝,能喝多少喝多少,往前舱也送几瓶威士忌。我敢打赌,他们每一个人明天都会倒戈的,像为‘死亡’·拉森打猎一样,为狼·拉森打猎。”

  “不过,他们不会像韦恩赖特一样逃掉吗?”我问道。

  他狡猾地大笑起来,“只要我们的老猎人没有什么抱怨的,就不出什么事情。新来的猎人打到的所有海豹,每一张我都分给他们一块钱。今天他们有这样的热情,一半都是因为这样的利益。啊,不会的,只要他们没有什么可抱怨的,他们就不会逃跑。你现在还是赶快到前舱去,履行你的医院责任吧。一定有满满一屋子人在等着你呢。”

  第廿六章

  狼·拉森从我手里拿出威士忌,挨个儿分发,酒瓶儿开始风光起来,而我去船首楼照料那些新受伤的水手。我过去见识过威士忌喝醉的人,比如俱乐部的人喝威士忌加苏打水,但是从来没有见过这些船员喝威士忌的样子,他们用小锅、大杯和瓶子喝——各种器皿都把酒倒得满满的,每喝一次都是大口痛饮。然而,他们并没有喝一两杯酒便停下来。他们喝了一回又一回,只要酒瓶递上来,他们就不停地再喝下去。

  每一个人都喝醉了;受伤的人也喝威士忌;奥夫蒂·奥夫蒂本来帮助我,结果也喝醉了。只有刘易斯有节制,只是小心地用嘴唇喝了几口,尽管他也加入了狂欢,和大多数人一样大呼小叫。那真是不顾一切的纵情狂欢。他们扯起嗓门儿大谈那天的战斗,为了一些细节争吵不休,或者大动感情,和他们刚刚交过火的人做朋友。俘虏们和战胜者们彼此拍着肩膀打嗝儿,指天发誓以后要互相尊重,互相敬仰。他们哭诉过去和以后在狼·拉森的铁腕统治下遭受的种种苦难。所有的人都在咒骂他,把有关他的兽行的可怕传说讲述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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