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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八


  “你一定要明白,布鲁斯特小姐,要真的明白,这个人是一个魔王。他没有良心。在他眼中没有什么神圣的东西,没有什么害怕的东西他不敢干,他什么都不害怕。我当初能留在他船上是他的怪念头在作怪。我现在仍然活着也是他的怪念头在作怪。我什么都没有做,我什么也不能做,因为我只是这个魔王的奴隶,如同现在你也是他的奴隶一样;因为我渴望活下去,如同你渴望活下去一样;因为我不能打架、打败他,正如你不能打架、打败他一样。”

  她等待我接着说下去。

  “还有什么高招呢?我的高招就是扮演弱者。我保持沉默,忍受耻辱,如同你要保持沉默,忍受耻辱一样。这样便相安无事。如果我们希望活下去,这就是我们所能采取的最好的方法。战斗对付强者不总是好方法。我们没有力量和这个魔王战斗;我们必须虚应故事,直到我们能够打赢,通过手段获得胜利。如果你能听听我的建议,这就是你应该听到的。我知道我的处境十分险恶,而且我可以坦率地说你的处境更加险恶。我们必须站在一起,表面上还不能让人看出来,只是私下的联盟。我不能公开地站在你一边,不管我要承受什么侮辱,你都要保持沉默。我们不能刺激这个人的感官,也不能违逆他的意志。我们一定要面露笑容,和他友好相处,不管这样做多么让人难受。”

  她迷惑不解,用手在额头抹了一把,说:“我还是不明白。”

  “你必须按我说的做,”我不容分说地打断她的话,因为我看见狼·拉森盯着我们,这时从他所在的地方和船中部的拉蒂莫一起走过来,“按我说的做,不久你会发现我是正确的。”

  “我能干什么呢?”她问,显然是觉察到了我在谈话中对对方投去的焦急的眼色,而我看到她这样,我为自己为别人着急的态度感到安慰。

  “先把你的道德的力量搁在一边。”我赶紧说,“别触动这个人的敌意。和他非常友好的相处,和他谈话,和他讨论文学和艺术——他对这类事情很着迷。为你自己好,尽量不要去看这艘船上发生的种种兽行。那样会让你更容易扮演你的角色。”

  “我得说谎话了,”她用沉着、反叛的口气说,“说话和行动都在撒谎。”

  狼·拉森和拉蒂莫分开,朝我们走过来。我担心得要命。

  “求求……求你明白我的意思,”我抓紧说,声音放低了许多,“你对人对物的经历在这里一点也不管用。你必须重新开始。我知道——我看得出来——你在别的方面已经用眼睛左右了人,彷佛你的眼睛让道德的勇气表示出来。你已经用眼睛左右了我,用眼睛控制了我。可是,在狼·拉森身上尝试这一套,你能够轻而易举地左右一头狮子,只要牠敢来嘲笑你。他会——我在他身上发现了这点,因此我一直感到很自豪。”我说着,见狼·拉森走过船尾楼加入到我们中间,赶紧把话题转移了,“编辑们害怕他,出版商们不接受它。可是我知道,他的《熔铁炉》引起轰动之后,他的天才和我的见解都被接受了。”

  “那是报纸上发表的一首诗歌吧。”她立即附和道。

  “正好是在报纸发表出来了,”我回答说,“可是这不是因为杂志的编辑不想发现这样的诗歌。”

  “我们在谈哈里斯。”我对狼·拉森说。

  “呃,是的,”他认同说,“我记得《熔铁炉》那首诗。诗中充满相当的情感,对人类幻想也满怀崇高信仰。顺便提醒一下,凡·韦登先生,你去看望一下厨子吧,他在发牢骚,休息不好。”

  就这样,我被突然从船尾楼打发开了,但是我却发现马格利奇因为我给他打了吗啡,睡得很沉稳。我没有着急返回甲板,而在我返回甲板时,我看见布鲁斯特小姐在和狼·拉森和颜悦色地交谈,我心中的一块石头落地了。我是说这个场面让我放心了。她听从了我的建议。可是,看见她能够按我祈求的做那种事情,而她是在屈尊俯就,我心里感到震惊,感到疼痛。

  第廿三章

  不知歇息的风,和畅地吹着,迅速地把“幽灵”号吹到了北边的海豹聚集地。我们在北纬四十四度遇到了海豹群,这里是阴冷的多暴风的海域,海风永不停歇地吹赶着雾堤。一连几天,我们根本看不见太阳,也不能观察;随后,海风会把海面吹得清清朗朗,海浪飞溅,我们这才知道我们在什么位置。晴朗的天气也许延续下去,三天或者四天,然后海雾又把我们笼罩起来,好像比过去更加浓烈。

  狩猎活动充满危险;但是舢板日复一日从船上放下去,立即淹没在那灰色的浓雾里,不到夜色来临看不见它们的影子,而且经常是在夜色笼罩很长时间之后,它们才像海怪一样,一个接一个,从灰色的浓雾里钻出来。温赖特——狼·拉森连人带船霸占下的那条舢板上的猎人——利用海上的大雾逃走了。一个早上,海雾越来越浓,他和两个水手失踪了,我们以后再也没有看见他们,不过没有过多少天我们就听说他们经历了一艘又一艘大帆船,终于找到了他们自己的大帆船。

  这样的事情是我下决心想做的,但是机会一直没有出现。乘坐舢板出海不是大副的权利,尽管我费尽心思争取这一权利,但是狼·拉森一直不给我这点好处。如果他给我这个权利,那么我便会设法带着布鲁斯特小姐逃掉。事实上,形势发展到了一种我害怕考虑的地步。我很不情愿地逼着自己不去想它,可是这个念头却不断地在脑海里冒出来,好像是驱之不去的鬼怪。

  我过去读过海上传奇,千篇一律,故事中总会塑造一个孤独的女人,满船都是男人的世界;然而,现在我才领会到,我当初根本就没有理解到这样一种情况下的更深刻的意义——作家们所精心推敲和深入探讨的东西。现在,这种东西就在这里,我在面对面地对付它。它就迫在眉睫,不可能躲过,故事里的女人不是别人就是莫德·布鲁斯特,现在她用人身的魅力让我着迷,如同过去她的作品让我着迷一样。

  真是难以想象一个人能和环境如此格格不入。莫德·布鲁斯特是一个娇嫩的灵气的人儿,一举一动都如柳扶风,婀娜多姿,轻手轻脚又落落大方。我一直不觉得她是在走路,或者,至少,一点不像世俗之人的常见的神态走动。她走动起来极为敏捷轻巧,像有一种难以描述的气息,走进一个人身边宛若羽毛飘落,又如鸟儿煽动无声的翅膀飞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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