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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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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你,先生。”他只说了这句话,便消失在黑暗里了。 第二天早上,三号舢板、约翰逊和利奇就不见了。所有别的舢板上的淡水桶和食物盒也都不见了,而且这两个人的床和航海袋都不知去向。狼·拉森怒不可遏。他张起帆,向西北偏西的方向赶去,两名猎人不停地爬上桅顶,用望远镜张望,他自己在甲板上走来走去,像一头怒气冲冲的狮子。他非常清楚我对两个逃亡者深怀同情,于是就不让我到高处瞭望。 海风好用,只是有时刮有时不刮,在这浩瀚的茫茫大海上寻找一条小舢板,如同在干草堆里寻找一根针。但是,他把“幽灵”号开到最大航速,打算赶到逃亡者和大陆的中间地带。做到这点后,他便在逃亡者的必经之路一带来回游弋。 到了第三天早上,刚刚敲过八击钟,站在桅顶的“思谋克”叫嚷说那条舢板发现了。所有的船员都来到了栏杆边。一阵和风从西边吹过来,表明更多的风接踵而来;在下风处,缓缓升起的太阳照出不安宁的银色,一个黑点一会儿出现,一会儿消失。 我们正向那边驶去。我的心像铅块一样往下坠。我一想到以后的情景就感到恶心;我看见狼·拉森眼睛里全是洋洋得意的光芒,他的影子在我的面前晃来晃去,我觉得简直恨不得扑上去拼命。想到利奇和约翰逊难以躲过的暴行,我神经出了毛病,我的理智一定离我而去了。我知道我懵懵懂懂地溜下统舱,拿起一支装满弹药的猎枪,正要开始登上甲板,却听见有人惊叫起来: “舢板上有五个人!” 我倚靠在升降口,虚弱,哆嗦,听见别人也说没错,舢板是有五个人。随后,我的膝盖哆嗦得难以站立,我软瘫下来,又站起来,对我差一点要做的事情感到无比吃惊。还好,谢天谢地,我把枪放回去,悄悄溜回到了甲板上。 没有人注意到我离开一会儿。舢板已经很近了,我们都看清楚它比任何一条猎捕海豹的舢板都大,构造的线条也不一样。我们的帆船越靠越近,船帆收起来,桅杆也卸掉了,桨也收起来,舢板上的人等待我们顶风停船,把他们救上船来。 “思谋克”已经从桅顶下到了甲板上,我们现在站在一起,他开始意味深长地咯咯笑起来。我用探询的眼光看着他。 “这叫什么话!”他咯咯笑道。 “出什么事儿了吗?”我追问道。 他又咯咯笑起来。 “你睁开眼睛好好看看,舢板的后边,最后边。那要不是一个女人,算我压根儿就没有打过一只海豹!” 我仔细看了看,不过心里还是没有底儿,这时候船栏边的人都欢呼起来。舢板上有四个人,第五个人的确是一个女人。我们兴奋异常,焦急地等待,只有狼·拉森例外,他显然深感失望,因为那不是他的舢板,上边没有他想惩罚的那两个牺牲品。 我们放下飘动的三角帆,把帆脚索拉到迎风的方位,主帆放平,迎风驶去。桨一下下划在海水里,没有划多少下舢板就到了大帆船旁边。我现在第一次看清楚了那个女人。她裹在一件长长的宽大衣里,因为早上还是很冷的;我只能看清楚她的脸,还有一团浅棕色头发,从她头上的水手帽子下边跌落下来。两只眼睛很大,棕色,炯炯有神;嘴很秀气,很敏感;脸是鹅蛋形,十分俏丽,尽管太阳曝晒,咸味的海风吹拂,已经把那张脸糟蹋坏了。 我觉得她好像是从另一个世界来的人。我意识到我对她产生了一种饥饿的获取欲望,如同一个饥肠辘辘的人想得到面包。但是,这之前,我很久很久没有看见一个女人了。我知道我陷入了一种莫名其妙的情绪,几乎是一种精神恍惚的状态——这个,那么,是一个女人吗?——因此我忘记了自己,忘记了我作为大副的种种责任,没有过去帮助这些新上船来的人。一名水手把她举起来,送入狼·拉森向下伸出去的手臂里,她向上看着我们一张张好奇的脸,微微一笑,笑得开心,笑得甜美,是女人才有的微笑,因为我很久很久没有看见一个人微笑,我已经忘记了世界上还有这样的微笑。 “凡·韦登先生!” 狼·拉森的话音让我一下子清醒过来。 “你把这位女士带下船舱,把她照顾一下好吗?把那个备用舱室收拾出来。让厨子去收拾一下。你看看能把这张脸怎么处置一下,她的脸已经晒坏了。” 他孟浪地从我们面前转过身去,开始询问那几个新来的人。舢板漂走了,他们中间有人称那条舢板“丢死人了”,横滨就在眼前却没有到达。 我陪着这个女人向船后走去,觉得对她有一种奇怪的惧怕。我还有些手足无措。我好像觉得,我第一次意识到一个女人是这么一种纤巧、脆弱的人;我拉住她的胳膊扶她走下升降口的楼梯,我被那条胳膊的细小和柔软吓了一跳。的确,像普通女人应该的一样,她是那么苗条,那么娇嫩,不过她在我看来却是过分苗条和娇嫩了,我只要多少动一动劲儿就会一把将她的手臂捏断了。坦率地说,无论怎样也否认不了,这一切就是我对普通女人的最初印象,也是对莫德·布鲁斯特个人的第一印象。 “别为我过分麻烦了,”我急急忙忙从狼·拉森的舱室里拉来一把扶手椅子,请她坐下,她表示过意不去地说,“那些人今天早上一直在寻找陆地,这艘船到夜里一定可以到达吧;你说不是吗?” 她对近在咫尺的前景的朴素信仰,让我大吃一惊。我怎么能够向她解释真相,说明白那个像命运一样在大海上高视阔步的人呢?我可是花了几个月工夫才弄明白的。不过,我还是真诚地回答说: “如果是任何船长,而不是我们的船长,那我敢说明天会到达横滨的海岸。但是,我们的船长是一个怪人,我要请你做好充分准备,明白吗?——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 “我……我坦率说我没有怎么听明白,”她犹豫一下说,眼睛里流露出迟疑却不恐惧的神色,“在我看来,船只遇难的人一贯要得到应有尽有的考虑,这种想法不对吗?这只是小事一件,你知道。我们离陆地很近了。” “是实话,我不知道,”我竭力让她明白我的意思,“我只是想让你做好最坏的打算,如果最坏的事情发生的话。这个人,这个船长,是一个畜生,一个魔鬼,谁都不知道他下一步会有什么出格儿的行动。” 我渐渐地兴奋起来,但是她打断了我的话,说:“哦,我明白了。”她的声音听起来很疲倦。动脑子想事情明显是需要力气的。她显然是体力不支了。 她没有再问什么问题,我也不再多话,全力按照狼·拉森的吩咐行事,把她照顾得舒服一些。我一通忙乱,像家庭妇女一样,拿出防晒膏让她涂抹晒伤的脸,在狼·拉森的私人贮藏室里找出一瓶葡萄酒,我知道那里藏着好东西,并且吩咐托马斯·马格利奇清理出那间备用的舱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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