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远书城 > 杰克·伦敦 > 海狼 | 上页 下页
三八


  但是,想到在大海中的人们,我镇定下来,为了找到他们,我把自己忘掉了。一个小时里,我什么也看不见,只看见裸露的荒凉的大海。后来,一缕多变的阳光照射在海面上,把海面变成了怒气冲冲的银色,我看见了一个黑色的小点瞬间矗向天空,又被吞没了。我耐心等待。那个小黑点又凸现出来,就在我们左舷四、五度怒气冲冲的银色海面上。我没有打算呼喊,只是对狼·拉森挥一挥手臂转达了这一消息。他改变航向,我看见那个黑点在前方确定无疑后又做手势表示肯定。

  黑点变得越来越大,船速极快,我第一次充分认识到我们行驶的迅猛。狼·拉森示意我下去,当我站在舵轮旁他的身边时,他又吩咐我顶风停船。

  “等着所有恶魔跑出来吧,”他提醒我说,“不过别介意。你只管干好你自己的事情,让厨子照顾好前帆脚索。”

  我对付着向前走去,但是两侧都难选择,因为上风的船栏和下风的船栏好像统统埋进海水里了。告诉托马斯·马格利奇他应该干什么后,我爬上前边索具几英呎。舢板现在很近了,我清楚地看见它船头对着风和海面,后面拖着桅杆和帆,它们已经吹落船下,当作浮锚使用。舢板上的三个人都在往船外舀水。每一个山一般的海浪都会把他们淹没,从视野里消失,我会等得焦急万分,害怕他们再也浮不出水面。接下来,黑色东西突然一闪,舢板又会从飞沫四溅的浪头干净利落地穿出来,船头冲天,船底的整个长度都展露出来,好像竖立起来一样。短暂的一眼,有时候看得见三个人拼命地往外舀水,这时候正赶上舢板抛向空中,跌进张开大口的浪谷,船头朝下,把船尾以上的整个船体内部暴露出来,几乎倒立在船头上。舢板每一次从水中冒出来,都是一个奇迹。

  “幽灵”号突然改变航道,偏向一边,我因此大吃一惊,以为狼·拉森见势危急,放弃了营救。后来我才明白过来他是在准备顶风停泊,于是我跳到甲板上做准备。我们现在就在风头上,舢板还在远处,和我们并排着。我感觉帆船一下子随和起来,一时间没有了张力和压力,速度加快了许多。帆船在以船尾为中心急速调头,向风迎去。

  帆船和海面形成直角之际,风的全部力量(直到这时候我们是避开这种风力的)把我们逮了个正着。我不幸正面对着这股风力,对它的厉害全然不知。它直愣愣地竖立在我面前像一堵墙,把我的肺里灌满空气,我呼不出来。我憋气憋得要死要活,“幽灵”号又一下子打转,船侧向前,滚动着直接冲进风里,我看见铺天盖地的海面悬在我的头上。我转过身来,把满腔憋气换过来,又瞭望过去。海浪比“幽灵”号高出一大截,我仰头注视浪头。一道阳光刺透高高跃起的浪头,我看见半透明的急冲冲过来的绿色,后边是乳白色的滚滚的泡沫。

  然后,海浪落下来,混乱的场面一下子开了花,所有的事情立即发生了。我被劈头盖脑震耳欲聋地袭击了一下,不是某一部分而是全身所有的地方。我扶着船栏的手一下子打松了,我被压在海水下面,我脑子里转了一个念头,想到我曾听说的可怕的事情在所难免,我就要被大浪卷进大海里去了。我的身体受到冲击,砰然倒地,毫无救助之力,滚过来又滚过去,我实在憋不住气了,我把咸死人的海水吸进了肺里。但是在应付这一切的时候我抱定一个念头——我必须把船首三角帆转向上风的方向。我不害怕死。我毫不怀疑我能够挺过去。我抱定了执行狼·拉森的命令的念头,在我一阵清楚一阵胡涂的意识中始终如一,我好像看见了他站在舵轮旁边,置身汪洋大水中间,以他自己的意志和风暴的意志对抗,迎刃而上。

  我受到剧烈的冲击,靠住了我以为是船栏的地方,呼吸了一口,又呼吸了一口香甜的空气。我试图站起来,但是我当头受了一击,又跌倒下来,两手和膝盖着了地。由于一股海水冲击,我被俐利落落地冲到了船首楼,掉进了船眼里。我手脚并用爬了出来,越过托马斯·马格利奇的身体,他正躺在那里痛苦地呻吟。我没有工夫问清楚到底怎么回事儿。我必须把船首三角帆反转过来。

  我从甲板上出现的时候,甲板好像一切都已经终结了,一去不回返了。四面都是弯曲和被击碎的木头、钢铁和帆布,“幽灵”号被摧毁,被撕成了碎片。前桅帆和前中桅帆,由于通过调整失去风的张力,却没有人及时系上帆脚索,这时正在轰隆轰隆地撕成碎布条,笨重的横梁在船栏之间甩来甩去,撞击不停,碎片飞溅。空中到处是飞舞的废物,乱糟糟的绳索、支帆索,随风嘶嘶作响,绕来绕去像蛇一样,而且前帆的桅斜桁全都折了,从空中往下掉落。

  船桅木只差几英吋就会砸在我的身上,我见情况慌忙跳到了一旁。也许局面还不是毫无希望。我记得狼·拉森的提醒。他已经期待所有的恶魔都会跳出来,眼下不过如此。他在哪里呢?我看见他在主桅帆脚索那里辛苦地劳作,用他那力量无穷的肌肉把帆脚索拽过来,拉平了,帆船的尾部高高翘向空中,而他的身体在一阵白色的海浪打过之后依然挺立。所有这一切,而且更多——整个世界的混乱和破坏——仅仅发生在我眼见、耳闻和经历过的十五秒钟里发生了。

  我没有停止观看小舢板已经发生的情况,而是跳到三角帆的帆脚索上。三角帆本身被风吹得甩来甩去,一会儿迎风,一会儿背风,啪啦啪啦地响;但是把帆脚索转过来,每一次我使尽全身的力气拉扯三角帆都会啪啦响一下,我慢慢把它撑满了风。我对此很清楚:我尽了最大的努力。我使劲拉拽,我所有的指头肚都快挤破了;我一边拉拽,飞舞的三角帆和支索帆布面撕裂,呼啦一声化为乌有了。

  我仍然拉拽,把每次拉到的绳索折迭起来,等待下一次来风多拉拽一些。然后,帆脚索就更容易对付了,狼·拉森站在我身边:我正忙着收拾松开的绳索的时候,他独自把绳索拉过来。

  “手脚利落一些!”他嚷叫道,“快跟过来吧!”

  我跟在他身后,注意到尽管到处一片狼藉,大概秩序还是清理出来了,“幽灵”号顶风停下了,它还处于工作秩序中,仍然在工作。尽管别的风帆都没有了,但是三角帆仍然张着风,主帆已经平摆在船上,这两支帆还抗得住,把船头带向汹涌的大海。

  我搜寻那条舢板,狼·拉森在清理舢板滑车;我终于看见在一片大海面上的下风处那条舢板跃出水面,大约有二十英呎的距离。狼·拉森把距离算计得十分到位,我们正向舢板漂过去,因此不用多费周折,只要把滑车的两头钩住,把舢板吊上船来就行了。但是,这活儿干起来并不像看起来那么容易。

  科尔福特在舢板头上,奥夫蒂·奥夫蒂在船尾,凯利在船中间。我们漂浮得更近时,舢板这会儿升上浪头,而我们则处于浪谷,几乎直接冲到我的上方,我看见三个人都把头探出船帮来,向下看去。随后,转眼之间,我们这会儿升上浪头,矗向天空,而他们却下落到我们下方很远的地方。看样子谁都会相信,接下来的波涛会把“幽灵”号送向那个小小的鸡蛋壳儿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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