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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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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过去一直以为海上的葬礼是一件非常庄重和肃穆的事情,但是眼前这次葬礼无论如何让我的想法破灭了。一个猎人,一个同伴都叫他“思谋克”〔注:原文为smoke,吸烟的意思。〕的黑眼睛小个子男子正在讲故事,张口闭口夹杂一些诅咒和脏话;这群猎人时刻都会纵声大笑,在我听来像群狼嗥叫或者地狱看门狗狂吠。水手们吵吵嚷嚷地走到船尾,有些在下舱值班的揉着眼睛驱赶睡意,大家都在小声地说话。他们的脸上流露出一种不祥的不耐烦的表情。看得出来,他们不喜欢看到在这样一位船长带领下出航,一开始就这样不吉利。他们时不时偷看狼·拉森一眼,我看得出来他们对这个人忧心忡忡。 狼·拉森走到舱口盖板旁,大家脱下帽子。我把他们看了一遍——二十个人,算上我和舵轮边的那个人,总共二十二个人:我好奇不安地打量四周是可原谅的,因为看起来我的命运将要与他们被禁闭在这个漂浮的小世界上,我不知道要打发多少个星期甚至多少个月份才能到头。这些水手主要是英国人和斯堪地纳维亚人,他们的脸上都是那种沉重的呆钝的模样。猎人们的样子却不同,面孔更强壮,更生动,线条更生硬,毫无节制的热情流露出来。说来奇怪,我立即注意到,狼·拉森的相貌里没有这样邪恶的印痕。他的相貌一点看不出邪恶的东西。的确,脸上线条清晰,但是线条充满决断,坚定有力。他的样子看起来反倒坦率,开朗,而且那种坦率和开朗又因为脸面刮得干净更加明显。我简直不能相信——直到第二件大事发生——这张男人的脸就是他刚才在船舱打杂工面前凶神恶煞的样子。 就在他开口讲话的时候,海风一阵紧似一阵地吹来,把船舷吹得倒向一边。风在索具中呜呜作响,像一支野调无腔的歌儿。一部分猎人焦急地看着高处。背风的那侧,就是那个死人所在的一侧,已经倾倒进海里了,随着帆船从海水里浮起,船身直立,海水便会从甲板上冲过,淹过我们的鞋面,把我们打湿。一阵大雨朝我们袭来,每一点雨水像冰雹一样打得生疼。阵雨过后,狼·拉森开始讲话,没有戴帽的海员们随着甲板的起落,一起晃来晃去。 “我只记得葬礼的一部分,”他说,“那就是‘身体应该抛进海里’。那么,把它抛进去吧。” 他讲到这里便不再讲下去了。海员们抬起舱口盖板,看上去有些惶恐,迷糊,毫无疑问是因为葬礼过于简短了。他对船员大发雷霆。 “把那头抬起来,该死的!你们到底怎么回事儿?” 他们把舱口盖板的一头抬起来,手忙脚乱可怜巴巴的样子,那个死人两脚在前落进了海里,像一只狗落入水中一样。他脚上的那袋煤把他坠落下去了。他去了。 “约翰森,”狼·拉森轻快地和新大副说,“全体船员都在场,让他们先在甲板上待着。把中桅帆和三角帆收起来,好好迭一下处理停当。我们要赶上东南风暴了。还是把三角帆和主帆卷起来为好,趁着你们都在这里。” 甲板上一时间忙乱起来,约翰森大声下达命令,船员们把各种船索该拉的拉,该放的放——这一切在一个陆地上生活的人看来,自然是乱糟糟一团。但是,特别让我难忘的是混乱中的那种无动于衷的情绪。那个死人只是一个插曲,缝在帆布里,绑了一袋煤,一个丢弃事件,已经成为过去,船还要行进,还要工作下去。谁都无动于衷。猎人们听着“思谋克”的新故事哈哈大笑;船员在收放船索,两个海员爬到了桅杆高处;狼·拉森在根据风向观看天空;那个死人,因为放纵而死,草草地被埋葬了,沉入了大海,沉入大海深处—— 接下来,大海的残忍,大海的无情和威严,一下子涌到了我脑海里。生命已经变得廉价和俗丽,成了一件卑鄙和难以表达的东西,一种没有灵魂的搅动的淤泥和黏土。我走向迎风的船栏一侧,距离支桅索不远,越过荒凉的沫花飞溅的海浪,注视着那些低矮的雾丘,它们把旧金山和加利福尼亚海岸挡住了。风雨交加的暴风一会儿一阵,我很难看得见那场海雾了。这艘陌生的船只,还有船上可怕的船员,被大风和大海威逼着,不停地颠簸行驶,径直向西南开去,开进了浩淼而孤寂的太平洋水域。 第四章 我尽力适应我面临的新环境,接下来在这艘猎捕海豹的帆船“幽灵”号上,耻辱和痛苦便是我的家常便饭了。那个厨子,船员称他“医生”,猎人们叫他“汤米”,狼·拉森直呼他“厨子”,摇身一变,成了另一个人。我的身分不同了,这下他看人下菜碟,对待我不一样了。他过去奴颜婢膝,讨好应承,现在却颐指气使,没事找事。没错,我不再是那个风度翩翩的绅士,像女人一样细皮嫩肉,眼下不过是一个平平常常不值分文的船舱打杂工了。 他甚是荒唐,非要我称呼他马格利奇先生,他给我派活儿的举止和做派让我无法忍受。除了我在船舱里的活儿,就是清理四间窄小的单间卧舱,还应该在厨房里给他当下手,可我根本不知道如何削马铃薯、洗刷油腻的饭锅之类的活儿,这在他眼里变成了没完没了地挖苦的根源。他根本不把我这个人放在心上,确切点说,根本不把我的生命和过去习以为常的东西放在心上。这是他欣然对我采取的态度的一部分;我坦率地说,那天还没有过完,我便对他恨之入骨,种种厌恶的情感是我有生以来对任何人都从来没有过的。 这第一天让我尤其难以熬过去,实际情况是“幽灵”号一直在收缩帆篷(像这样的行话我是后来才明白的),以便穿过马格利奇先生所说的“怒吼的东南大风”。五点半,在他的指挥下,我把餐桌搬到船舱里,把风浪天使用的大碟子摆上,然后把茶和熟食从厨房弄过去。在这方面,我忍不住要说一些在海上生活的最初的经历。 “看清楚了,要不你会淹死的。”马格利奇先生及时提醒说,这时我一只手拿着茶壶,另一条胳膊的腋下夹着几条新烤的面包,正要走出厨房。一个猎人名叫亨德森,高高的个子,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这时从统舱(猎人们这样戏称他们在船中部睡觉的地方)向船尾走去。狼·拉森在船尾楼上,吸着一直叼在嘴边的雪茄。 “它要来了。赶快躲开!”厨子喊叫起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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