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远书城 > 杰克·伦敦 > 白牙 | 上页 下页
五四


  威登·司各特按了开关,楼梯上下、楼下的大厅里顿时灯火通明。接着,他和司各特大法官拿着手枪,小心翼翼的走了下来。

  这种警戒已经大可不必,白牙完成了自己的工作。一个男子稍侧着身体,躺在被打碎的家具残片的中央,一条手臂遮着面孔。

  威登·司各特移开手臂,拨正那人的脸,喉咙上一个大裂口,表明他是怎么死的。

  “杰穆·霍尔。”司各特大法官说。

  父子俩相互看看,意味深长。

  他们又转过来看白牙。它也侧身躺着,闭着眼睛。他们伏下身体凑近看它的时候,它稍稍抬了一下眼皮,拼命想看看他们的情况,尾巴动了一下,徒然的想摇一摇。

  威登·司各特拍拍它,它的喉咙中咕咕噜噜的响了一声招呼,但那充其量只算一声微弱的吼叫,而且,很快不响了。它的眼皮下垂,紧紧闭着,全身彷佛肢解般松懈开来,平卧在地板上。

  司各特喃喃道:“可怜的家伙,命都拼了。”

  大法官一面去打电话,一面说:“我们还要看看。”

  一个半小时后,外科医生检查完毕白牙的身体,宣布道:“说实话,只有千分之一的机会。”

  黎明的亮光从窗户上射了进来,灯光显得暗淡了许多。除了孩子们,全家都围着外科医生,听他诊断。

  “一条后腿断了。三根肋骨折断,至少有一根刺穿了肺。全身的血几乎失尽。好像还有内伤。它一定被人踩过。更不用说,三颗子弹射穿了三个洞。千分之一的机会,也实在是太乐观了些;它连万分之一的机会都没有。”

  “但是,绝不能让它失掉任何也许对它有所帮助的机会,”司各特大法官喊道,“不要在意费用。为它照X光,——做一切力所能及的事情。威登,马上向旧金山打电话,请尼古拉斯大夫。大夫,并不是想得罪你,您请多谅解;只是,我们必须提供给它各种有利的机会。”

  那位外科医生微微一笑,表示自己对那个不在意:“当然,我理解,它应该得到所能为它做的一切。它必须得到很好的照看。要像照看人类,照顾有病的孩子那样。请不要忘记,我告诉你们的关于体温的话。十点时,我再来。”

  司各特大法官主张雇佣一个受过训练的护士,女孩子们愤怒的否定了他的提议,自告奋勇,来担当这个工作。白牙得到了外科医生所说的那种护理,终于赢得了被外科医生所否定的千分之一的机会。

  不能责怪医生的诊断有误。平时,他照顾诊治的都是文明、柔弱的人类,他们过的是从小受到荫庇的生活。与白牙相比,他们脆弱,软弱,对生命的掌握也软弱无力。

  白牙则直接来自“荒原”。在那里,谁都没有庇护,软弱者很早就灭绝了。无论白牙的父亲或母亲,它们以及它们以前的世世代代,都没有软弱的缺点。白牙天然的继承了钢铁一般的体魄和荒原独特的活力,凭借古代一切动物都曾拥有的那种顽强的精神,调动它的全身的每一部分,它的肉体与灵魂,全部用来紧紧抓住生命。

  由于上了石膏,扎了绷带,白牙像囚犯般被拘束着,一动也不能动。这样过了几个星期,它睡了许久,做了很多梦,一连串的北国生活的壮丽情景的幻象,从它的脑海中掠过,无穷无尽。

  昔日的鬼魂全都出现了,和它在一起。它重新又与杰茜生活在洞穴里;颤抖着爬到灰海獭的膝下,奉献自己的忠诚;在利·利与疯狂的号叫着的小狗们的追逐下,仓皇逃命。

  它再一次穿越寂静的原野,在饥荒的年月猎取活的食物。它又跑在一起拉雪橇的狗们的前面,灰海獭和米·沙的鹿肠鞭子在后面噼啪作响,他们走上一条狭窄的小路,散开的狗们像扇子似的拢起通过的时候,口中喊着:“啦!啦!”它重新度过与美人史密斯在一起时的所有日子,重新经历了打过的每一仗。

  这时,它在梦中呜咽、咆哮。旁边守护它的人说,它在做噩梦。

  然而,有一个梦让它非常痛苦。在它眼中,怪物一般铿锵作响的电车,就是嘶叫着的大山猫,巨大无比。它隐蔽在灌木丛的下面,等待一只离开自己树木遮蔽、到相当远的地方来冒险的松鼠。它正要跳出来扑向它时,它却变成了一辆电车,一座山似的耸立在它上面,尖叫着,叮当作响,向它冲来,让它既惊又怕。它挑逗老鹰,老鹰从蓝天深处俯冲下来,落到它身边的时候,却变成了无处不在的电车。它又像是在美人史密斯的木圈里,外面是人,它知道战斗即将开始,全神贯注的盯着对手进来的那扇门,然而,被扔进来与它对站的,却是怕人的电车。这种事情重复了成千上万次,每一次唤起的恐怖,却永远那么真切,那么强烈。

  一天,白牙的最后一条绷带、最后一块石膏模子被拆掉了。

  这简直是一个节目。希埃拉·韦斯他的人全部围在它身边。司各特搓一搓它的耳朵,它咿咿呀呀的唱起爱的歌曲。艾丽斯叫它“福狼”,大家立刻欢呼着接受了,所有的妇女都叫它“福狼”。

  它试着想爬起来,努力了几次,都衰弱的跌倒了。它睡得太久,肌肉没了灵活性,所有的力气都丧失了。它为此而羞愧。它本应该做到的,却辜负了神们。它勇敢的尝试了几次,想爬起来,四条腿终于站了起来,前后摇摇晃晃。

  妇女们齐声欢呼:“福狼!”

  司各特大法官看着他们,不无得意。

  他说:“我一直主张它是一条狼。你们自己终于亲口说了。它干的事,什么狗也做不到。”

  法官的妻子纠正:“一条‘福狼’。”

  外科医生说:“它必须重新学习走路。现在就开始吧。把它弄到外面,这对它有好处。”

  它到了外面,希埃拉·韦斯他的所有人,都跟着它,服侍它。它彷佛是一位国王。它非常衰弱,走到草地上,躺下来休息一下。

  稍后,队伍继续前进。它使用肌肉,血液开始流通,力气也渐渐恢复起来。

  它走到马厩边,科丽正躺在门口,半打矮矮胖胖的小狗,围着她在阳光下玩。

  白牙惊异的看着。

  科丽咆哮着警告它,它小心的保持一定的距离。司各特用脚趾尖将一只正在爬的小狗推到它跟前。它有些猜疑,耸起毛来。司各特告诉它一切都好。科丽却在一个妇女的怀里猜忌的盯着它,用咆哮警告它并不是一切都很好。

  那只小狗在它面前爬动,它竖起耳朵,好奇的看着它。它们的鼻子碰着了。小狗温暖的小舌头碰到了它的脸。它的舌头也不由得伸了出来,舔一舔小狗的脸。

  众神们拍手欢呼,对它的举动表示赞赏。

  白牙有些吃惊,疑惑的看看他们。接着,它的衰弱又流露出来。于是,它躺了下来,竖着耳朵,歪着头,似乎在看守并欣赏着那只小狗。接着,别的小狗们也向它爬来,惹得科丽大加反感;白牙庄严的允许它们在它身上爬行,打滚。

  在神们的赞不绝口中,它先前所有的那种忸怩、尴尬,伴随着小狗们嬉戏的继续,渐渐的消失了。它半闭起眼睛,躺在阳光里,打起瞌睡来,脸上现出慈爱的神态。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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