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远书城 > 杰克·伦敦 > 白牙 | 上页 下页
一八


  吃饱了容易发困,灰仔躺在洞里,依偎着母亲睡着了。她的叫声惊醒了它。也许,这是她一生中所有的叫声中最可怕的一次,它从来没听到过她如此可怕的叫声。她最清楚其中的原因,一个大山猫的窝,不可能在被洗劫后安然无事。在午后阳光的充分照耀下,狼仔看到做母亲的大山猫正趴在洞口。立刻,它背上的毛波浪般汹涌而起。

  无需本能告诉它,它知道,恐惧来了。如果目睹的情形还不够,入侵者继之以嚎叫——先是咆哮,突然变成沙哑的嘶叫。

  事情再明白也不过了。

  灰仔感觉到生命在体内的刺激,就站起来干涩的咆哮,但是母狼将它推到身后,不免让它感到耻辱。进口的地方很矮,大山猫跳不进来,她爬着冲进来的时候,母狼跳上去按住了她。狼仔看不到她们搏斗的情形,只听到令人恐怖的咆哮和尖叫。

  两只母兽扭打在一处,大山猫爪子与牙齿并用,连撕带咬,母狼则只用牙齿。一次,灰仔跳上去,咬住了大山猫的后腿,缠住不放,凶狠的吼叫。虽然它并不是有意识的去做的,它不知道这种行为的后果,但它的体重却是牵制住了那只腿,让母亲少受了许多伤害。战斗中,她们将它压在身下,它咬住的嘴也被挣脱了,接着,两个母亲分开了,她们重新打在一起前,大山猫一只巨大的前爪将灰仔的肩膀砍得露出了骨头,使它侧着的身体重重的撞在墙上,于是战斗的喧声中,又增加了灰仔因疼痛而吃惊的尖叫。

  战斗持续了很久,灰仔在哭够了以后,勇气再次爆发,它死死的咬住一只后腿,怒吼着,一直坚持到战斗结束。

  大山猫死了。

  母狼也非常软弱,浑身不舒服。她开始还抚慰灰仔,舔它受伤的肩膀,但她失血很多,力气全无。她在死去的敌人身边,一动不动的躺了整整一天一夜,几乎都停止了呼吸。除了出去喝水,她一周没有离开过洞穴,即使出去时,动作也是缓慢而痛苦的。最后,大山猫被吃完了,母狼的伤也康复了,她可以再出去猎食了。

  灰仔的肩膀由于那次骇人的撕砍,疼痛僵硬,有一段时间里瘸着腿。但现在,世界似乎改变了,它怀着一种与大山猫战斗之前所没有的更大的自信,勇武的再走进去。

  它从更加凶猛的角度来看待生命了。它战斗过,将牙齿刺进敌人的肉里,自己却活了下来。因此,它更加勇敢起来,带着一种以前所没有的无所畏惧的派头。它的畏怯减少了很多,它不再害怕小东西,尽管未知还是永远不停的运用难以捉摸、充满威胁的神秘和恐怖压迫它。

  它开始陪母亲出去猎食,见识并且参与了许多次杀戮。按照它的模糊不清的方式,它了解到食物的规律:有两种生命——它自己一种和另外一种。前者包括它自己和母亲;后者包括其他所有会动的动物,其中又分为两种,一种是供给它屠杀和吃掉的非杀人者和微不足道的杀人者,另一种是杀戮和吃掉它的,或被它杀掉和吃的。

  在这种分类中,规律出现了。生命的目标是食物,而生命本身也是食物,生命因生命而生存,因此,有吃人者和被吃掉者。这法则就是:吃人或者被吃。狼仔并没有用明晰、确定的字词将这法则归纳成为公式,也没有去推导其中的道德意义,甚至根本就没想到这条法则,它只是循此生活而已。

  它看到,这条法则在它的周围无处不发挥着它的作用。它吃掉过小松鸡。老鹰吃掉过母松鸡;也可能会吃掉它;以后,它长大了,不可小觑的时候,它想吃掉老鹰。它吃过大山猫的猫仔,母大山猫若不是被杀被吃掉的话,就会吃掉它。

  事情就是这样,一切活的东西,都在遵照这条法则在它的周围实施着。而它自己,也是实践这个法则的一个成员。它是一个杀戮者,唯一的食物就是肉,活的肉在它面前,或迅速逃跑或上树,或上天,或入地,或迎上来与它战斗,或反过来追击它。

  如果灰仔能够“像人一样”进行思想,它很可能会将生命简要的说成是一场大吃大嚼的宴饮,世界则是一个充满了无数会餐的地方。它们相互追逐和被追逐,猎取和被猎取,吃和被吃。一切都既盲目粗暴,又混乱无序,在机会支配下,暴食与屠杀混乱一团,没有情义,没有计划,也没有终极。

  然而,灰仔并不是在“像人一样”的思想。它一心一意,一个时候只抱有一种思想或欲望,并没有多么远大的目光。除了食物的规律之外,它还要学习和遵从其他的无数次要的规律。

  世界到处都使它感到惊奇,体内生命的萌动,肌肉协调的行动,真是一种无穷无尽的幸福。吞下食物时,就会体验到振颤和自豪。它的愤怒和战斗,就是最大的愉悦,而未知的神秘,恐怖本身,也与它的生活不可分割,如影随形。

  而且,吃饱了肚子或在阳光里懒洋洋的打瞌睡的时候,那种舒适的表现,热情与勤苦本身就是一种酬劳,因为生命在自我表现时是永远快乐的。

  灰仔与充满敌意的环境并没有冲突,它满足于这生活,快乐自得。

  【九 造火者】

  灰仔终于遇到了改变命运第一件事。这是由于它自己的过错造成的。也许是因为整夜在外面猎食,刚刚睡醒,昏昏沉沉的没有主意,也许是由于经常在河边走来走去从未出过什么事。总之它大意了,它本来是出洞去河边喝水的,就向下走,经过那株枯干的松树,穿过那块空地,在树木间小跑。这时,它看见并且嗅到什么了。

  在它前方的开阔地上,有五个活的东西,默默地坐在后腿上。它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东西,这是它第一次见到人类。然而,它看见了那五个人既不跳起来大叫,也不露出牙齿示威,只是沉默而不祥的安坐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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