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叛逆(1)


  “今天我打起精神去上工,
  求主保佑我不做偷懒虫。
  如果天没黑我已经死掉,
  求主保佑我的工作没有毛病。
  阿门。”

  “钱宁,你要再不起来,我就不给你一点东西吃!”

  这种威胁对那个孩子已经不起作用了。他仍旧好像没听到似地睡在那儿,尽量地想多迷糊一会儿,就像梦想家追求好梦一样。他松松地握着拳头,像抽筋一样,有气无力地对半空中里打了几下。这几下本来是想打他母亲的,可是她很熟练地避开了他的拳头,抓住他的肩膀,使劲地摇晃着他。

  “别惹我!”

  这一声才喊出来的时候,原来只不过像睡得昏沉沉的人咕噜了一声,接着就迅速地提高了调子,像伤心痛哭似地,变成了激烈的挑战声音,然后低沉下去,变成含糊的呜咽。这简直是野兽的嗥叫,就像一个受尽折磨的人,充满无限不平和痛苦发出的呼声一样。

  可是,她一点也不理睬。她是个眼色凄惨,容貌憔悴的女人,这种事她已经习惯了,天天如此,她于是抓住他的被,想把它拉下来,可是那个孩子立刻收回拳头,拼命把被抓紧。他蜷成一团,缩在床脚,还躺在被窝里。她打算把被拖到地板上。那个孩子拉住不放,她于是使足劲一拉。因为她的身体比较重,孩子和被就抵不住了,因此,他就本能地随着被一起移动,免得给房间里的寒气冻着。

  他给拖到了床边的时候,似乎一定要倒栽在地板上似的。可是他心里清醒过来了。他立刻把身子坐正,摇摇欲坠地摇晃了一会儿,然后一下子站到地板上。他母亲立刻抓住他的肩膀,摇晃着他。他又挥起了拳头,这一次劲更大,打得也比较准。同时他的眼睛也睁开了,她放松了他。他醒了。

  “好吧,”他咕噜咕噜地说。

  她立刻端着灯,匆匆地走出去,把他丢在黑房间里。

  “他们会扣你工钱的。”她回过头,警告他。

  他不在乎黑暗。他一穿好衣服,就走到厨房里。这个又瘦又轻的孩子,步伐很重。他那两条瘦腿好像重得不近情理,总是一步一拖。后来,他就拉过一张座垫破了的椅子,坐在桌子旁边。

  “钱宁!”他母亲猛然喝了一声。

  他猛然站起来,一声不响地走到水槽那儿。那是一个油腻、肮脏的水槽。排水口冒出一股臭气,他一点也不在意。对他来说,水槽有臭味是很自然的,就像给洗碟子的水弄脏了的肥皂,很难产生泡沫一样自然。不过,他并没有竭力使肥皂产生泡沫。他借着龙头里流出的冷水哗啦哗啦地洗了几下,就完啦。他并没有刷牙。事实上,他从来就没有见过牙刷,同时,他也不知道世界上居然有很多每天要遭受刷牙那份罪的大傻瓜。

  “你不用人叫,也该每天洗一次脸呀。”他母亲抱怨道。

  她按着壶上的破盖子,倒了两杯咖啡。他一句话也没说,因为他们常为这件事吵起来,同时,他母亲在这种事情上又很固执。他每天都得洗“一次”脸,这是非做到不可的。他于是用一条又湿又脏又破的毛巾揩了揩脸,弄得脸上沾着一丝一丝的断纱。

  “要是我们住得不这么远就好了,”她说,这时候,钱宁才坐下来,“我也想尽力安排好。这个,你是知道的。可是省一块钱房租也不是小数目,何况这儿的房子又宽敞一些呢。这个,你也是知道的。”

  他几乎没有听见。这些话,他早就听她讲过很多次了。她的思想范围很窄,她每次老说他们受苦是因为他们住得离工厂太远的缘故。

  “省一块钱就多一点吃的,”他简单明了地说,“我情愿多走点路,多弄点东西吃。”

  他吃得很匆忙,只把面包嚼了几下,就用咖啡把没嚼碎的面包块冲了下去。所谓的咖啡只不过是一种挺热的,混浊的液体。钱宁认为这就是咖啡——而且是很好的咖啡。这是他脑子里保存着的几种人生幻觉之一。他这一辈子,从来没有喝过真正的咖啡。

  除了面包之外,还有一小块冰冷的咸肉。他母亲给他又斟满了一杯咖啡。他快要吃完那块面包的时候,他就开始留心观察,看看还有没有吃的。可是她打断了他的询问的眼光。

  “得啦,钱宁,别像猪一样贪得无厌,”她说,“你已经吃完了你那一份。你的弟弟妹妹都比你小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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