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远书城 > 外国文学 > 杰克·伦敦 | 上页 下页
生火(1)


  天气又阴又冷,他离开了育空河主道,爬上了高高的河堤,看见一条模糊的、人迹罕至的小径穿过茂密的云杉森林,延伸至东部地区。河堤陡峭,他爬到顶部停下来喘了口气,顺便看了一下手表。现在是早晨九点钟,尽管天空中没有一片云彩,连一点点太阳的影子都没有。这虽说是个大晴天,但所有物体的表面都好像蒙上了一层黑幕,有一种难以捉摸的黑暗把白天变成了黑夜,而这都归因于天上没有太阳。这些倒不让他担心。他已经习惯了没有太阳的日子。上次看见太阳已经是好几天前的事了,他知道还要再过几天才能看到那令人振奋的星球。在南方尽头,地平线已经隐约可见,或者不过是在视线之外的一点点的地方。

  他回头沿着走过的路望去,一英哩宽的育空河隐藏在三尺厚的冰下。冰面上覆盖了几尺厚的积雪。到处是白茫茫的一片,封冻的冰面被挤压出一条温柔的曲线,此起彼伏。不管往北还是往南,视力所及之处,全是白茫茫的一片。只有一条发丝一样的线,弯弯曲曲的从南边的一座被冰雪覆盖的岛屿蜿蜒至北方,消失在另一座冰雪覆盖的岛屿的后面。这条黑线就是那条路,那条主干道它向南延伸五十哩到其库特隘口、代亚和盐湖,向北延伸七十哩到道森,继续走一千哩就到了奴拉图,最终通向白令海边的圣迈克尔,不过那还得走一千五百多里。

  但是,所有的这一切那神秘、遥远的发丝般的道路、没有太阳的天空、刺骨的寒风以及随之而来的陌生和古怪的感觉,都没能对他产生影响。并不是因为他长期生活在这种环境下,已经适应了,他只是个新来的,这也是他在此地度过的第一个冬天。他的问题在于缺乏想象力。因为他只对活着的生物反应敏锐警觉,但也只限于活物本身,而不是看意义层面。零下五十度就是华氏温度冰点以下八十二度。这种情况也只是让他感觉像得了感冒,身体不舒服而已。这并没有让他想到自己是个恒温动物,这是人类所具有的一个无法克服的缺陷,只能在很有限的温度区间内生存,他想不到这是人类在宇宙中的地位。要抵御持续零下五十度的严寒和冰冻带来的伤害,必须要有手套、耳套、温暖的鹿皮靴和厚厚的袜子。零下五十度对他来说就只是零下五十度。这对他意味着什么,他却从未想过。

  他继续行走,随意吐了口痰,却被一种尖锐、爆裂的劈啪声震惊了。他又吐了一口。然后又试了一次,在空气中,在痰落到雪地上之前,就爆裂了。他知道零下五十度的时候痰落在地上时才爆开,而现在,它还在空中的时候就爆开了。不用说,气温已经低于零下五十度了,至于温度到底有多低,他也不知道。但温度不是问题。他的目的地是亨德森港附近的营地,朋友们正在那里等他。他们已经越过了一条叫“印第安小溪”的小河,他却在兜圈子,四下里寻找利用溪流从育空河中的小岛上运出这些木料的可能性。他希望在六点钟,也就是天刚黑的时候赶回营地,是真的,朋友们应该都在那里,点着篝火,准备好了热腾腾的晚饭。他伸手摸了一下外套内一个凸出的包裹,包裹放在衬衫的里面,用一个手帕包着,紧贴着皮肤。这是唯一使饼干不被冻住的方法。他得意于自己的这种做法,每每想到这些饼干,想到大片大片的烤肉,而且每一片都浸透着油脂,他就笑得合不拢嘴。

  他钻进了这片杉树林。道路很模糊。最后一辆雪橇经过后又下了一英呎厚的雪。他很庆幸自己没有雪橇,可以轻装上路。事实上,除了手帕里包着的午饭,他什么都没带。这样的寒冷多少令他感到一些惊讶。他戴着手套,搓了一下冻僵的鼻子和脸,心想确实很冷。虽然他是个大胡子,但这些毛保护不了他高高的颧骨,也保护不了如挑衅一般伸进冰冷空气中的鼻子。

  他身后跟着一条狗,一条庞大的野狗,是狼和狗的混血品种,灰色的毛,无论从外形还是脾性,它与它的野狼兄弟几乎没有区别。它对这种极端寒冷的天气很沮丧,明白这是没有止境的旅行。它的本能比人类的判断更能告诉它真相。事实上,气温并不是只比零下五十度低一点点,而是比零下六十度还低,甚至比零下七十度还低,达到了零下七十五度。因为凝固点是零上三十二度,那就意味着现在是华氏温度冰点以下一百零七度。狗对温度没有概念,脑子中也不像人类那样对严寒天气有一个明确的认识。但野兽有它们的直觉,它感到一种隐隐约约的威胁,这种直觉驱使着它,让它跟在他的后面。在每个不寻常的时刻,这种想法就更加的强烈,它期望他能回到营房或是找到一个庇护所或是生一堆火。狗知道火是什么东西,它也想要一堆火,否则的话只能在雪的下面挖一个洞穴,躲在里面保暖。

  它呼出的湿气在皮毛的表面凝结成了冰霜,尤其是下巴、鼻子和眼皮都变成了白色。那个男人的红色胡子也冻住了,他呼出的温暖潮湿的气体不断地凝结成冰,导致胡子冻得越来越结实。他正嚼着烟草,脸上的冰将嘴唇变得僵硬,以至于在吐口水的时候弄得下巴上满是唾液。结果,下巴上冻住的琥珀胡子越来越长。如果不小心摔倒,胡子会像玻璃一样伤到自己,然后变成碎片。但他并不介意。他把这看成是对全国的烟草爱好者的一种惩罚,之前的两次寒潮中,他都已经体会到了。但那两次都没有这次寒冷,他知道,因为他曾在一个叫做“六十哩”的地方看到了温度的测量结果,一次是零下五十度,一次是零下五十五度。

  在树林中,他继续往前走,跨过一片平坦的黑土地,来到了一条叫“印第安小溪”的小河边,他知道这里距离营地只有十哩。手表显示现在是十点钟,他一小时走了四英哩。根据这个行进速度,他预计自己在十二点半的时候就能够赶到岔口。他决定在那里吃顿午饭,稍微庆祝一下。


梦远书城(guxuo.com)
上一页 回目录 回首页 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