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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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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亲爱的,不料我们又回到原来的状态!现在,一切就更可悲了。不瞒您说,对这次旅行,我期望很大,以为能给我的才华指出一个新方向。不错,旅行是您向我提议的,但是我想了多少年了。现在我看到又恢复的旧观,就更加明显地感受到我希望离开的一切。” “也许,我们走得还不够远,’安棋尔说道。“不过,要去看大海怎么也得两天,而我们却要星期天回来做礼拜。” “两件事碰到一起,安棋尔,我们考虑得还不周全。再说了,究竟走到哪里才行呢?不料我们又回到原来的状态,亲爱的安棋尔!现在回头再想想:我们的旅行多凄楚!‘马兜铃属植物’一词,多少表达了这种意思。在潮湿的压榨棚吃的那顿便餐,饭后我们默默无语,一个劲儿打哆嗦的情景,过很久您也还会记得。留下吧……整个上午就留在这里吧,噢!求求您了。我感到了自己一会儿又要痛哭流涕。我似乎总随身带着《帕吕德》。《帕吕德》烦扰谁,也不像烦扰我本人这样……” “您干脆丢下吧。”她对我说道。 “安棋尔!安棋尔,您还不明白!我把它丢在这儿,又在那儿找见,到处都能碰到;看见别人,也能引起我这种烦恼,这次出游也不可能使我解脱。我们耗损不掉我们的忧郁,我们每日重做昨天的事,也耗损不掉我们的病症,除了我们自身别无耗损,我们每天都丧失一点儿力量。过去延续得多久啊!我怕死,亲爱的安棋尔。除了我们一做再做的事,难道我们永远也不能将任何东西置于时间之外吗?终于有了不再需要我们就能延续下去的作品。然而,我们所做的一切,一旦我们不再经营了,什么也不会持续。反之,我们的所有行为却统统继续存在,成为负担。使我们不堪其负的,就是重复这些行为的必要性;这其中有什么奥妙,我就不得要领了。请原谅,稍等一下……” 我拿起一张纸,写道:我们还得维持我们这些不再是白衷的行为。 我又说道:“可是,亲爱的安棋尔,明白吗,正是这事儿搅了我们的旅行……!心里总嘀咕:‘事儿还撂在那儿呢。’结果我们就回来瞧瞧,是否一切正常。唉!我们生活多贫乏,难道我们就不会让人做任何别的事!任何别的事!而只能照样拖着这些漂流物……什么也放不下,就连咱们的关系,亲爱的安棋尔,也是相当短暂的!要明白,正因为如此,咱们的关系才得以持续这么久。” “噢!您这么讲可不公道。”她说道。“嗳,亲爱的朋友,不对,不是这码事儿,不过,我一定要让您看到给人的枯燥乏味的印象。” 于是,安棋尔垂下额头,得体地微微一笑说道: “今天晚上,我就留下,您说好吗?” 我嚷道:“噢!瞧您,亲爱的朋友!现在简直不能同您谈这些事了,一提起您就立刻……况且要承认,您并没有多大愿望;再说,您这人很敏感,我可以向您肯定,有句话您还记得吧,我正是想到您才写的:‘她害怕欲望,把这看作十分强烈、可能会要她命的一件事。’当时您硬要对我说,这话太夸张了……不,亲爱的朋友,不,我们在一起可能会感到别扭;我甚至就此写了几行诗: 亲爱的,我们 不是那些繁衍 人类子孙的人。 “(余下的部分很感人,不过太长了,现在不宜引用。)再说,我本人身体也不怎么健壮,这正是我试图用诗表达的意思,而这几行诗(有点儿夸张),今后您会记得的: 然而你,身体最单弱者, 你能干什么?想干什么? 人这强烈的欲望, 究竟会给你力量, 还是让你守在家里, 生活得这样安逸? “您一看就明白,我很想走出去……不错,接下来的诗句,情调更加忧伤,甚至可以说相当气馁: 你如出去,啊!当心什么? 你如留下,要受更大折磨。 死亡追命,死亡就在跟前, 二话不说,将带你下黄泉。 “……接下去与您有关,还没有写完。您若是一定要听……最好把巴尔纳贝请来!” “噢!今天早晨,您真刻薄,”安棋尔说道。她随即又补充一句:“他身上的味儿熏人。” “说的就是,亲爱的安棋尔;强壮的男人身上全有味儿。这正是我那年轻朋友唐克赖德要在这诗中表达的: 得胜的将领气味特别冲! “(我知道,令您惊讶的,是诗中的顿挫。)唔,您的脸红得这么厉害!……我不过是要让您看清楚。啊!敏感的朋友,我本来还要让您注意,我开的玩笑多么严肃……安棋尔!我简直疲惫不堪!我忍不了多久就要哭泣了……喏,先让我口授几句话,您写下来,您写字比我快;而且,我边走边说更好一点儿。这有铅笔和纸。啊!温柔的朋友!您来得真好!写吧,写快点儿;况且,说的也是我们这次可怜的旅行: “……有些人说出去,立刻就能出去。大自然敲他们的门:门外是辽阔的平原,他们一走到旷野,就把居所置于脑后,忘得一干二净。晚上要睡觉了,他们才又回到居所,很容易就找见了。他们若是有兴致,还可以露宿,将自己的住宅丢下一天一夜,甚至忘却好长一段时间。您若是觉得这很自然,那就是没有很好领会我的意思。对这种事,您更要感到诧异……我可以明确告诉您,就说我们吧,我们羡慕那些十分自由的居民,也是因为我们每次费力建造的安居的房子,总是同我们形影不离,一建起来就罩在我们头上,固然能遮雨,但是也挡住了太阳。我们在它的阴影下睡觉,也在它的阴影下工作,跳舞,相爱和思考;有时曙光非常灿烂,我们还以为能逃往清晨;我们也曾极力忘却,也曾像窃贼一样,溜到茅屋下,我们不是为了进去,而是为了出去——偷偷摸摸地——跑向旷野。可是,房子在身后追赶,跳跃着跑来,犹如传说中的那口大钟,追赶企图逃避礼拜的人。我们头顶始终感到房舍的重量。我们要建造的时候,就已经扛起了所有材料,估计了总体的重量。房子压低了我们的额头,压弯了我们的肩背,如同海岛老人的全部分量压在辛巴德身上那样①。开头还不大在乎,过一阵就很可怕了,仅仅凭着重量紧紧伴随我们,怎么也摆脱不掉。激发起来的所有意念,必须一直带到终点……” ①见《一千零一夜》中水手辛巴德的第五个故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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