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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


  安棋尔

  ——或出游

  星期六

  只记下旅途富有诗意的时刻,因为这种时刻更吻合我事前渴望的特点。

  在拉我们去火车站的车上,我朗诵道:

  瀑布周围山羊羔,
  小山谷上架天桥,
  落叶松树排成行……
  松大杉木树脂香,
  我们上坡脂香开,
  一切全凭我想像。

  “嘿!”安棋尔说道,“诗真美!”

  “您这样认为,亲爱的朋友,”我对她说。“其实不然,其实不然,我可以明确告诉您;也不是说诗不好,诗不好……反正我觉得无所谓,即兴作的。不过,也许您说得对:这几行诗可能真的很好。作者本人从来说不准……”

  我们到达火车站也太早了,呆在候车室里,噢!这一候车,时间可真长。我坐在安棋尔身边,觉得应当对她讲点儿亲热的话:

  “朋友……我的朋友”我开口道,“您的笑容很温柔,但我看不太透其中的奥妙,也许来自您的敏感吧?”

  “我也不知道。”安棋尔回答。

  “温柔的安棋尔!我对您的评价,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好。”

  我还对她说:可爱的朋友,您的联想特别敏锐!”还讲些别的话,我想不起来了。

  路两侧长满马兜铃属植物。

  将近下午三点,莫名其妙忽然下起一阵雨。

  “顶多掉几个点儿。”安棋尔说道。

  “亲爱的朋友,”我又问她,“这种让人摸不准的天儿,为什么只带一把阳伞?”

  “这是把晴雨两用伞。”她答道。

  不料雨下大了,而我又惧潮湿,我们刚离开压榨机棚又跑回去避雨。

  只见褐色毛虫一只接着一只,排成长长的行列,缓缓从松树上端爬下来,而大步行虫蜷缩着,早就等在松树脚下了。

  “我没有看见步行虫呀!”安棋尔说道(因为我指给她看这句话)。

  “我也没看见,亲爱的安棋尔,同样也没见到毛虫。再说,季节也不对;然而这句话,能出色地反映我们旅行的印象,难道不是吗?

  “这次短途旅行,我们倒也能长长见识,不过,泡汤了也还算幸运。”

  “哦!,您为什么这样讲?”安棋尔接口问道。

  “嗳,亲爱的朋友,要知道,一次旅行所能提供给我们的乐趣,完全是次要的。旅行是为了学习……咦,怎么!您流泪了,亲爱的朋友?

  “根本没有!”她回答。

  “好啦!没关系。至少您眼圈儿红了。”

  星期天

  记事本上写道:

  十点钟:礼拜。

  去拜访理查德。

  将近五点钟,和于贝尔一道去看望贫苦的罗斯朗日一家,以及善于掘地的小格拉比。

  向安棋尔指出我开的玩笑多么严肃。

  结束《帕吕德》。重要。

  现在九点钟了。这一天安排,我感到就像临终料理后事一样庄严。我用手轻轻托住头,写道:

  “整个一生,我都会趋向一种更亮一点儿的光明。我见到周围,唉!一堆堆人挤在狭窄的屋里活受罪;一点儿阳光也照不进去;将近中午时分,减色的大牌子才带来点儿反光。而这种时刻在小街上,没有一丝风,褥暑熏蒸,毒太阳无处发散,烈焰集中射到墙壁之间,热得人发昏。见过这种炎炎烈日的人,就想到广阔的天地,想到照在水波上和平原庄稼上的阳光……”

  安模尔走进来。

  我惊叹道:“是您!亲爱的安棋尔!”

  她对我说道:“您在工作?今天早晨,您一副伤感的样子。我感觉到了。我就来了。”

  “亲爱的安棋尔!……可是,请坐。为什么今天早晨我更伤感呢?”

  “噢!您是伤感,对不对?您昨天对我讲的不是真话……这次旅行不像我们希望的那样,您不可能还感到高兴。”

  “温柔的安棋尔!……您这话真叫我感动……不错,我是伤感,亲爱的朋友;今天早晨,我内心苦不堪言。”

  “我就是来安慰这颗心的。”她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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