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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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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的这张纸上,仅仅看到我在植物园所产生的富有诗意的思想: 蒂提尔微笑了。 马尔丹问道:“蒂提尔是谁?” 我答道:“是我。” “这么说,你时常微笑啦!”他接口说道。 “嗳,亲爱的朋友,别忙,听我给你解释。(每次都管不住自己!……)蒂提尔,是我,又不是我;蒂提尔,是那个傻瓜,那是我,是你……是我们大家……别这么嘿嘿冷笑……你惹我恼火了……我说的傻瓜,意思就是残废的人:他往往想不起自己的不幸,也就是我刚才对你讲的。人有忘却的时候;不过要明白,这句话没什么,无非是带点儿诗意的思想……” 亚历山大看了我们所写的。亚历山大是位哲学家,他说什么,我总持怀疑态度,也从不应答。他微微一笑,转向我,开口说道: “先生,您所说的自由行为,照您的意思,我看就是一种不受任何限制的行为。跟着我的思路:是可以游离的——注意我的推理:是可以取消的,我的结论:毫无价值。先生,要紧紧抓住一切,不要追求偶然性:首先,您也得不到,其次,得到了对您又有何用?” 我还照老习惯,根本就不搭腔。每当一位哲学家回答你的问题,你就再弄不明白自己问的是什么了。这时传来上楼的脚步声:是克列芒、普罗斯佩和卡西米尔他们。 “怎么,”他们一见亚历山大同我们坐在一起,便说道,“你们变成禁欲主义者啦?进去吧,各位门神先生。” 我觉得他们这个玩笑开得有点儿矫揉造作,因此,我认为应当在他们之后进去。 安棋尔的客厅已经满是人了。安棋尔在客人中间笑容可掬,她走来走去,给人送咖啡、奶油球蛋糕。她一瞧见我,便跑过来,低声说道: “唔!您来了;我有点担心大家会感到无聊;您给我们朗诵几首诗。” “不行,”我答道,“那样的话,大家还会同样感到无聊;况且您也了解我不会作诗。” “哪里,哪里,近来您总写了点儿什么……” 这时,伊尔德勃朗凑上来: “哦!先生,”他拉住我的手,说道,“幸会,幸会。您最近的大作,我还没有拜读呢,不过,我的朋友于贝尔向我大肆称赞……今天晚上,您似乎赏光给我们朗诵诗……” 安棋尔抽身走了。 伊勒德维尔来了,他问道: “对了,先生,您在写《帕吕德》?” “您怎么知道的?”我高声反问道。 “还用问,”他又说道(口气夸张),“这成了大家议论的中心;甚至可以说,新作和您最近这部作品不会一样,新近的大作我还没有拜读,不过,我朋友于贝尔曾对我大谈特谈。您将要给我们朗诵诗,对不对?” “可不是水坑里的湿虫,”伊吉道尔愚蠢地插言道,“《帕吕德》里好像生满了,这是听于贝尔讲的。哦!说到这个,亲爱的朋友,《帕吕德》,究竟是什么?” 华朗坦也凑过来,由于好几个人都同时恭听,我的思想不免乱了。 “《帕吕德》……”我开始解释,“这故事讲的是一个中立地区,属于所有人的地方……更确切说,讲的是一个正常的人,每人人世都在他身上有所体现的人;这故事讲的是第三者,人们所谈论的人,他生活在每人身上,又不随同我们死去的人。在维吉尔的诗中,他叫蒂提尔,诗中还特意向我们说明他是躺着的——“蒂提尔又倒下去”①《帕吕德》讲的是躺着的人的故事。” ①这里的原文为拉丁文。 “咦!”帕特拉说道,“我还以为讲的是一片沼泽地的故事。” “先生,”我答道,“言人人殊嘛——实质却永恒不变。不过,请您要明白,向每人讲述同一件事的惟一方法,你听清楚了,讲述同一件事,惟一的方法,就是根据每种新精神改变形式。此刻,《帕吕德》,就是安棋尔的客厅的故事。” “我明白了,总之,您还没有确定呢。”阿纳托尔说道。 菲洛克塞纳走过来,他说道: “先生,大家都等您的诗呢。” “嘘!嘘!”安棋尔说道,“他这就朗诵了。” 全场肃静。 “可是,先生们,”我又气又恼,嚷道,“我向你们保证,真的没有什么值得朗诵的。迫不得已,我就给你们念一小段,免得说我拿架子,这一小段还没有……” “念吧!念吧!”好几个人说道。 “好吧,先生们,既然你们坚持……” 我从兜里掏出一张纸,也没有摆姿势,随口就以平淡的声调念道: 散步 我们漫步,走在荒原上。 愿上帝听见我们的声响! 我们就这样在荒原游荡, 直到暮色降临大地, 我们实在精疲力竭, 就很想坐下来小想。 ……大家继续保持肃静,还在等待,显然没明白诗已经完了。 “完了。”我说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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