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远书城 > 简·奥斯汀 > 曼斯菲尔德庄园 | 上页 下页
三六


  “我想你一句也背不出。当然要给你剧本。现在就开始吧。我们身边要有两把椅子,你好往台子前边拿。那儿有——用来上课倒挺好,可能不大适合演戏。比较适合小姑娘坐在上边踢腾着脚学习功课。你们的家庭女教师和你姨父要是看到我们用这椅子来演戏,不知道会说什么?要是托马斯爵士这当儿看见了我们,非把他气坏不可,我们把他家到处变成了排练场。耶茨在餐厅里大喊大叫。我是上楼时听见的,占着剧场的肯定是那两个不知疲倦的排练者:阿加莎和弗雷德里克。他们要是演不好,那才怪呢。顺便告诉你,我五分钟前进去看他们,恰好他们在克制自己不要拥抱,拉什沃思先生就在我身边。我觉得他脸色不对,就想尽量把事情岔开,低声对他说:‘我们将有一个很好的阿加莎,她的一举一动很有几分母性的韵味,她的声音和神情更是母性韵味十足。’我表现得不错吧?他一下子高兴起来。现在我练独白吧。”

  克劳福德小姐开始了。范妮帮她练的时候,一想到自己代表埃德蒙,便不禁变得谨慎稳重起来,但她的神情、声音完全是女性的,因而不是个很好的男人形象。不过,面对这样一个安哈尔特,克劳福德小姐倒也挺有勇气,两人刚练完半场,听到有人敲门,便停了下来。转眼间,埃德蒙进来了,排练完全停止了。

  这次不期而遇使得三人个个又惊又喜,又觉尴尬。埃德蒙来这里的目的和克劳福德小姐完全一样,因此他们俩的喜悦之情是不会转瞬即逝的。他也带着剧本来找范妮,要她陪他先演练一下,帮他为晚上的排练做准备,却没想到克劳福德小姐就在大宅里。两人就这样碰到了一起,互相介绍了自己的计划,同声赞扬范妮好心帮忙,真是高兴之至,兴奋不已。

  范妮可没有他们那样的兴致。在他们兴高采烈之际,她的情绪却低落下来。她觉得对他们俩来说,她变得近乎微不足道了,尽管他们都是来找她的,她并不因此感到安慰。他们现在要一起排练了。埃德蒙先提出来,又敦促,又恳求——小姐起初并非很不愿意,后来也就不再拒绝——范妮的用处只是给他们提提词,看他们排练。那两人还真给她赋予了在一旁评判、提意见的使命,恳切地希望她行使职权,给他们指出每一个缺点。但她对此抱有一种畏怯心理,还不能、不愿、也不敢这样做。即使她有资格提意见,她的良心也不让她贸然提出批评。她觉得这件事整个让她心里觉得不是滋味,具体的意见不会客观可靠。给他们提提词已经够她干的了,有时候她还未必能干得好,因为她不能时时刻刻都把心用在剧本上。她看他们排练的时候会要走神。眼见埃德蒙越来越起劲,她感到焦灼不安,有一次正当他需要提词的时候,她却把剧本合了起来,转过身去。她解释说是由于疲倦的缘故,倒是个很正当的理由。他们感谢她,怜悯她。但是,他们怎么也猜不到她该得到他们多大的怜悯。这一场终于练完了,那两人互相夸奖,范妮也强打精神把两人都称赞了一番。等那两人走后,她把前后的情景想了想,觉得他们演得情真意切,肯定会赢得好评,但却会给她带来巨大的痛苦。不论结果如何,那一天她还得再忍受一次这沉重的打击。

  晚上肯定要进行前三幕的第一次正规排练。格兰特太太、克劳福德兄妹已经约定吃过晚饭就来参加,其他有关的人也急切地盼着晚上到来。这期间,人们似乎个个喜笑颜开。汤姆为大功即将告成而高兴,埃德蒙因为上午的那场练习而兴高采烈,人们心里的小小烦恼似乎一扫而光。人人都急不可待,女士们马上就起身了,男士们也立即跟上去,除了伯特伦夫人、诺里斯太太和朱莉娅以外,都提前来到了剧场。这时点燃了蜡烛,照亮了尚未竣工的舞台,就等格兰特太太和克劳福德兄妹到来,排练就要开始。

  没等多久克劳福德兄妹就来了,但格兰特太太却没露面。她来不成了。格兰特博士说他不舒服,不放他太太来,可他那漂亮的小姨子不相信他有什么病。

  “格兰特博士病了,”克劳福德小姐装出一副一本正经的样子说道。“他一直不舒服,今天的野鸡一点也没吃。他说没烧烂——把盘子推到了一边——一直不舒服。”

  真煞风景啊!格兰特太太来不了真令人遗憾。她那讨人喜欢的仪态与随和快乐的性情一向使她深受众入欢迎——今天更是绝对离不开她。她不来,大家就演不好,排练不好。整个晚上的乐趣会丧失殆尽。怎么办呢?汤姆是演村民的,一筹莫展。惶惑了一阵之后,有几双眼睛转向范妮,有一两个人说:“不知道普莱斯小姐肯不肯给念念她那个角色的台词。”顿时,恳求声从四面八方袭来,人人都在求她,连埃德蒙都说:“来吧,范妮,如果你不觉得很反感的话。”

  但范妮仍然踌躇不前。她不敢想象这样的事。他们为什么不去求克劳福德小姐呢?她明知自己房里最安全,为什么不早点回房去,却要来看排练?她早就知道来这里看排练会上火生气——早就知道自己不该来。她现在是活该受惩罚。

  “你只要念念台词就行了,”亨利·克劳福德又一次恳求说。

  “我相信她会背每一句话,”玛丽亚补充说,“那天她纠正了格兰特太太二十处错误。范妮,我想你肯定背得出这个角色的台词。”

  范妮不敢说她背不出——大家都在执意恳求——埃德蒙又求了她一次,而且带着亲切依赖的神情,相信她会玉成此事。这时她不得不服从,只好尽力而为。大家都满意了,一个个都在准备开始,而她那颗心还在惶恐地急剧跳动。

  排练正式开始了。大家只顾得闹哄哄地演戏,没注意从大宅的另一端传来一阵不寻常的嘈杂声。接着,门豁地开了,朱莉娅立在门口,大惊失色地嚷道:“我父亲回来了!眼下就在门厅里。”

  第二卷 第一章

  该如何描述这伙人惊恐失措的狼狈相呢?对大多数人来说,这是个惊骇万分的时刻。托马斯爵士已回到了家里!大家立即对此深信不疑。谁也不会认为这是讹诈或误传。从朱莉娅的表情可以看出,这是无可辩驳的事实。经过最初的张皇惊叫之后,有半分钟光景大家都一声不响,个个吓得脸蛋变了样,直瞪瞪地盯着别人,几乎人人都觉得这次打击真是太糟糕,太可怕,来得太不是时候!耶茨先生也许认为只不过是晚上的排练给令人恼火地打断了,拉什沃思先生或许认为这是幸事,但是其他人却个个沮丧,都有几分自咎之感,或莫名的惊恐。这些人都在盘算:“我们会落个什么样的下场?现在该怎么办?”一阵可怕的沉默。与此同时,每个人都听到了开门声和脚步声,足以证明大事不好,越发感到心惊胆战。

  朱莉娅是第一个挪动脚步,第一个开口说话。嫉妒和愤懑之情暂时搁置起来,共患难中又收起了自私之心。但是,就在她来到门口的时候,弗雷德里克正在情意绵绵地倾听阿加莎的道白,把她的手压在他的心口。朱莉娅一见到这个场面,见到尽管她已宣布了这可怕的消息,弗雷德里克仍然保持原来的姿势,抓着她姐姐的手不放,她那颗受到伤害的心又给刺痛了,刚才吓白了的脸又气得通红,她转身走出房去,嘴里说:“我才用不着害怕见他呢。”

  她这一走,众人如梦方醒。那兄弟俩同时走上前来,觉得不能按兵不动。他们之间只需几句话就足够了。这件事不容再有什么分歧:他们必须马上到客厅里去。玛丽亚抱着同样的想法跟他们一起去,而且此刻三人中数她最有勇气。原来,刚才把朱莉娅气走的那个场面,现在对她倒是最惬意的支持。在这样一个时刻,一个面对特殊考验的重要时刻,亨利·克劳福德依然握着她的手不放,足以打消她长期以来的怀疑和忧虑。她觉得这是忠贞不渝的爱的征兆,不由得心花怒放,连父亲也不怕去见了。他们只顾往外走,拉什沃思先生反复问他们:“我也去吗?我是不是最好也去?我也去是否合适?”他们理也不理。不过,他们刚走出门去,亨利·克劳福德便来回答他急迫的提问,鼓动他一定要赶紧去向托马斯爵士表示敬意,于是他便喜冲冲地紧跟着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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