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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三


  罗伯特·乔丹想,我还是每一样拿一颗吧。不过那有凹纹的用起来容易些,稳当些。

  “你要扔手榴弹吗,英国人?”奥古斯丁问。

  “为什么不?”罗伯特·乔丹说。

  他蹲在那儿拣手榴弹,但是想的却是,这不行啊。真不明白我怎么能在这事情上骗自己呢。敌人攻打“聋子”时我们感到沮丧,就像雪停时“聋子”感到沮丧一样。这就是你所不愿正视的。你必须干下去,并且还制订了一个自己明知道没法完成的计划。现在你明白了你制订了一个没用的计划。唉,在这早上是没用的。你能用现有的力量攻占任何一个哨所都行,这绝对没有问题,可是你想同时攻占两个,就不行。我的意思是说,你没有把握。别自欺欺人啦,黎明快来,别自欺欺人啦。

  想把那两个哨所都拿下来是根本不可能的。巴勃罗一开始就知道这一点。我看他是一直打算开小差的,但是当“聋子”受到攻击时,他知道我们完蛋了,你不能把行动计划建筑在奇迹的基础上。如果你没有比现在更好的条件,你只能让他们全都牺牲,甚至连桥也炸不成。你会让他们全都牺牲的,比拉尔、安塞尔莫、奥古斯丁、普里米蒂伏、这个神经质的埃拉迪奥、废物吉普赛人以及费尔南多,而你的桥还是炸不掉。你以为会出现奇迹,戈尔茨会收到安德烈斯的信件停止进攻吗?如果奇迹不出现的话,你这些命令就会让他们全都送命,也包括玛丽亚。这些命令会让她也送命。你连她都救不了吗?巴勃罗真该死,他想。

  算了,别发脾气了,发脾气跟吓破胆没什么两样。不过,你本不该和你的情人睡觉,而应该跟那个女人骑马连夜到这山区各地物色足够的人马来完成任务。他想,是啊,如果我一走遭到不测,就不能在这儿炸桥了。是啊,就是这个问题。这就是你不去别处的原因。你也不能派别人出去,因为你不能冒险损失人手,不能再少了。你必须保存实力,根据现有实力来制订行动计划。

  可是你的计划糟透了。糟透了,我对你说呀。这是夜间的计划,可现在是早晨。夜间制订的计划在早晨用不上。你晚上的想法在早上是没用的。你现在总算明白了,没用的。

  约翰·莫斯比侥幸办成过同样几乎不可能办成的事情,那又怎样?他当然办成过,尽管困难得多。记住啦,别低估突然袭击的作用。记住这一点。记住啦,如果你能坚持到底,那还不算愚蠢。可是这不是你应该采用的方法。你应该使它不仅成为可能而且可靠。可是看看情况已经发展到了什么地步。唉,一开始就错了,之后就像湿雪地上滚雪球一样,灾难越滚越大。

  他蹲在桌边,抬头望去,望见了玛丽亚,她在对他微笑。他也冲她笑笑,但这笑意只停留在表面。他又挑了四颗手榴弹,放进衣袋。我可以把手榴弹中的雷管扭松来引爆,他想。手榴弹弹壳爆裂不会引起什么不良的后果。弹壳一爆裂,立刻就能引爆炸药包,炸药包不会飞散。至少我认为不会飞散。我肯定它不会飞散。他对自己说,要有点信心。你啊,昨夜你还在想,你和祖父多么了不起,可父亲却是个懦夫,现在拿出一点信心来吧。

  他又冲玛丽亚笑了一笑,但这一笑仅仅绷紧了颧骨和嘴边的皮肤,这笑意仍然只停留在表面上。

  他想,她觉得你很了不起。我觉得你糟糕透了。还有那神妙的境界跟你那一派胡扯,都糟糕透了。你想得很了不得,是吗?你觉得看透了这个世界,是吗?都他妈的见鬼去吧。

  别发火,他对自己说。别发火了。发火也是一种办法。总有办法的。你现在必须把最棘手的事解决了。别只因为自己将要失去眼前的一切就放弃。别像断了脊梁的该死的蛇那样噬啮自己,再说,你是条猎狗,脊梁没有断的猎狗。等受了伤你再开始哀叫吧。等战斗打响了你再发威吧。战斗中你随时都可以发威。这对你倒有点用处。

  比拉尔拿着背包走到他跟前。

  “现在结实了,”她说,“这些手榴弹很好,英国人。你信得过它们。”

  “你觉得怎样,比拉尔?”

  她望着他,摇摇头,笑笑。他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开心,看起来是挺开心的。

  “不错,”她说,“还凑合。”

  她蹲在他身旁,说:“马上就要真干了,你觉得怎么样?”

  “人手太少。”罗伯特·乔丹马上对她说。

  “我看也是。”她说,“太少了。”

  接着她仍对他一个人说:“玛丽亚自个儿管得了马,我可以不管这个了。我们可以把马脚拴住。这些马是骑兵队的,不害怕听到枪声。我去对付下面的那个哨所,去干巴勃罗该干的事。这样我们就多一个人啦。”

  “好。”他说,“我早想到你可能有这打算。”

  “是啊,英国人。”比拉尔目不转睛地望着他,“别担心了。一切都会顺利的。你得记住,他们想不到会发生这事。”

  “是的。”罗伯特·乔丹说。

  “还有一件事,英国人,”比拉尔用她那粗哑的嗓音尽量温和地小声说,“至于手嘛……”

  “手怎么了?”他恼怒地说。

  “不,听着。别生气,小兄弟。那手相,全都是吉普赛人胡说八道的,我拿来显摆的。哪会有这种事呢?”

  “别说这个了。”他冷冰冰地说。

  “得说,”她粗哑而亲切地说,“我那是胡说八道的。今天打仗,你别担心。”

  “我不担心。”罗伯特·乔丹说。

  “不,英国人,”她说,“你很担心,这可以理解。不过一切都会顺利的,英国人。我们天生就是干这个的。”

  “我不需政治委员来安慰我。”罗伯特·乔丹对她说。

  她又冲他笑了笑,她咧着那粗厚的嘴唇,张着大嘴,笑得好看而真挚,她说:“我很喜欢你,英国人。”

  “我现在不需要这些,”他说,“既不需要你,也不需要上帝。”

  “你需要。”比拉尔用粗哑的声音小声说,“我知道。我不过是想告诉你别担心而已。一切都会很顺利的。”

  “当然啦,”罗伯特·乔丹淡淡一笑说,“当然会这样的。一切都会顺利的。”

  “我们什么时候出发?”比拉尔问。

  罗伯特·乔丹看了看表。

  “随时都可以。”他说。

  他把一个背包递给安塞尔莫。

  “准备得怎么样了,老头子?”他问。

  老头儿照着罗伯特·乔丹给他的样品,削了一堆木楔,马上就削完最后一个了。这些多余的木楔是以防万一的。

  “准备好了。”老头儿说着,点点头,“现在都准备好了。”他伸出一只手来,“你看,”他说,微微一笑,手一点也不颤。

  “准备好了,那又怎么样?”罗伯特·乔丹对他说,“整个手不抖,我每次都办得到,你伸出一个指头试试。”

  安塞尔莫伸出一个指头。那指头在发抖。他望着罗伯特·乔丹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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