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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八


  我以为凯瑟琳已经死了。她一副死人相,脸孔是灰色的。医生正在灯下缝着用镊子撑开的又长又深的伤口。另一个戴着口罩的医生在给凯瑟琳上麻药。两个戴口罩的护士在递器械。那情景宛若一幅宗教法庭的审判画。我知道,假如我要看凯瑟琳动手术,是可以看整个过程的,但我庆幸自己没有看。我不信自已看得下去他们切开刀口,但是眼见他们熟练地快速缝合,像个皮匠,倒是挺高兴。他们把刀口缝成一道隆起的接缝。刀口缝合后,我就走了出去,又在走廊上来回走。过了一会儿,那个医生出来了。

  “她怎么样?”

  “她没事。你看手术了吗?”

  他一脸倦容。

  “我看到你缝合了,刀口看着真长。”

  “你觉得长啊。”

  “是,伤疤会长平吗?”

  “哦,会的。”

  过了一会儿,他们把有轮子的担架推了出来,很快就推进电梯。我跟在旁边走。凯瑟琳呻吟着。到了楼下病房,他们把她放在床上。我坐在床尾的椅子上,病房里有一个护士,我又站起来,立在床边。房间里很暗,凯瑟琳伸出手来,“喂,亲爱的,”她说。她的声音非常微弱、无力。

  “喂,宝见儿。”

  “宝宝什么样?”

  “嘘别说,”那个护士说。

  “一个男孩儿,又高又壮,还很黑。”

  “他没事吧?”

  “没事,”我说。“他很好。”

  我看到那个护士很奇怪地望着我。

  “我累极了,”凯瑟琳说。“而且我疼得要命。你好吧,亲爱的?”

  “我很好,别讲话了。”

  “你是那么爱我。噢,亲爱的,我疼死了。他长得什么样?”

  “他像个剥了皮的兔子,脸上皱皱巴巴的像个老头儿。”

  “你得出去了,”护士说。“亨利太太不能再说话了。”

  “我就在外面,”我说。

  “去买点东西吃。”

  “不,我就在外面。”我吻吻凯瑟琳。她脸色死灰,极端虚弱。

  “我可以和你说句话吗?”我对那个护士说。她随我到外面走廊上来。我往远处走了几步。

  “那个婴儿怎么了?”

  “你不知道吗?”

  “不知道。”

  “他没有活。”

  “他死了。”

  “他们无法使吸呼,是脐带绕颈或是什么问题。”

  “他就那么死了?”

  “是的,真遗憾,那么大一个棒孩子。我以为你知道呢。”

  “我不知道,”我说。“你还是回去陪太太吧。”

  我在一张桌子前坐下来,护士的报告用夹子夹着,挂在一边。窗外黑黑的,什么也看不见,只能看见雨水穿过室内射出去的光而下落。原来是这样。那个婴儿死了。所以那个医生神情那么怠倦。但是为什么他们在房间里要那么摆弄他呢?他们可能想他或许还能活转过来,开始呼吸吧。我没有宗教信仰,但我知道他应该受洗的。但是,假如他就没呼吸过呢?他没有呼吸过,他根本就没活。他只是在凯瑟琳的肚子里活过。我经常感觉到他在凯瑟琳的肚子里踢动,但是这个星期我没有感觉过了。或许他一直窒息,可怜的小家伙。

  当初我要是也这样窒息就好了,可是我没有。那样的话就免去了所有目前的死难的遭际。现在凯瑟琳要死了,那就是你的去向,你死了,你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你绝没有时间去了解。他们把你抛进棒球场,告诉你规则,你第一次不在垒上,他们就杀死你。或者他们无缘无故地杀死你,就像杀死艾谟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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