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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七


  可怜的,我可怜的凯,这就是你和别人睡觉的代价,这就是圈套的尽头,这就是人们相互爱恋的回报。感谢上帝有麻醉药,无论如何。凯瑟琳在孕期过得很快活,没什么不好的,她几乎就没有孕吐。直到最近她都没有特别不舒服。现在他们终于拿住她了。任何事你都绝对跑不掉。见鬼去吧!我们就是结五十次婚,也还会是一样。如果她要死了呢?她不会死。如今生孩子是不会死的,所有当丈夫的都这么想。是的,但是如果她死了呢?她不会死,她不过是在受罪。初产总是拖得很长。她只是在受一会儿罪。过后我们会说,那受的是什么罪呀,而凯瑟琳肯定会说,并不真是那么受罪。但是如果她要死了呢?她不能死。是的,如果她要死了呢?她不能够,我告诉你。别傻了,只是遭一会儿罪。这是人体的本能带给她的痛苦。这只不过是初产,几乎都要拖延。是的,但是如果她要死了呢?她不能死。她为什么会死?她有什么理由要死?不过是一个孩子要生下来,那是米兰良宵的副产品。它招来了麻烦,出生后你照看他,或许还会喜欢他。但是如果她要死了呢?她不会死。但是如果她要死了呢?她不会的。她没事。但是如果她要死了呢?她不能死。但是如果她要死了呢?哎,那是怎么回事?她要是死了

  怎么办?

  医生走了进来。

  “进展如何,医生?”

  “没有进展,”他说。

  “你打算怎么办?”

  “我建议剖腹产。如果是我太太,我也会马上剖腹产。”

  “有什么影响?”

  “没什么影响,只是留有疤痕。”

  “会感染吗?”

  “感染的危险比用助产钳小。”

  “要是就这么生下去,不动手术呢?”

  “最后还是得手术。亨利太太已经把体力耗得差不多了,越早手术就越安全。”

  “那你就尽快手术吧,”我说。

  “我去吩咐手术。”

  我走进产房,护士在陪着凯瑟琳。她躺在台子上,怀孕的身体盖着单子,她脸色苍白,筋疲力尽。

  “你同意他做手术了吗?”她问。

  “同意了。”

  “那太好了,这下一小时之内就完毕了。我已经快不行了,亲爱的。我控制不住了,给我麻醉,它没有用了,噢,它没有用了!”

  “深呼吸。”

  “我是在深呼吸,噢,它一点都没用了,它没用了。”

  “换另一筒,”我对护士说。

  “这筒是新的。”

  “我是笨蛋,亲爱的,”凯瑟琳说。“但是麻醉不起作用了。”他哭起来了。“我多想顺利地生下这孩子,可是现在我全完蛋了,我控制不住,麻醉药不行了。噢,亲爱的,它一点用都没了,只要它不再疼,我连死都不在乎。噢,亲爱的,你让它止住疼吧。又来了,噢噢噢!”她在面罩下喘着气,抽抽噎噎地。“它没有用处了,它没有用处了,它没有用处了。别为我担心,亲爱的。请你别哭,别为我担心。我只不过是控制不住。你这可怜的宝贝,我那么爱你,我会好的,这次我就会好的。他们不能给我点止痛的东西吗?他们应该给我用点药。”

  “我让它生效,我把它开到头。”

  “现在就给我。”

  我把刻度盘转到头,她急促深重地呼吸,后然握着面罩的手松了下来。我关掉麻醉气,拿开面罩。她好长时间才醒过来。

  “刚才太好了,亲爱的,噢,你对我真好。”

  “你要勇敢点,我不能老是这样,会要了你的命。”

  “我勇敢不了,亲爱的,我垮了,他们把我弄垮了,我现在明白了。”

  “每个人都是这样的。”

  “但这太可怕了,他们一刻不停地要弄垮你。”

  “一小时之内就可以解决了。”

  “这不是太好了?亲爱的,我不会死了,是不是?”

  “不会,我保证你不会死。”

  “因为我不想死,不想留下你一个人。但是我折腾得一点气力也没有了,我觉得要死了。”

  “瞎说。每个人都是这种感觉。”

  “有时我知道我要死了。”

  “你不会死,你不能死。”

  “但是,要是我死了呢?”

  “我不会让你死。”

  “快把那个给我,给我!”

  过后她又说,“我不会死,我不要自已死。”

  “你当然不会死。”

  “你会陪着我吗?”

  “我不看开刀。”

  “不是,只是要你在那儿。”

  “当然,我会一直在那儿。”

  “你对我太好了,喂,把那个给我,开大点,它没有用啊!”

  我把刻度盘转到三字,然后又转到四字,我盼着医生快回来,开到二字以上让我恐惧。

  终于来了一个新医生和两个护士。他们把凯瑟琳抬到一个有轮子的担架上,便推了出去。担架床很快地穿过走廊,进入电梯,然后推进了手术室。那个医生戴着帽子和口罩,我几乎认不出来,还有另一个护士和一些护士在那儿。

  “他们应该给我用药的,”凯瑟琳说。“他们应该给我用药的。噢,医生,请你给我用定量!”

  一个医生给她罩上面罩,我从门外往里看,那是个小型看台式手术室,里面灯光耀眼。

  “你可以从旁门进去,坐在那儿看。”一个护士对我说。

  我在走廊上踱来踱去。我不敢进去。我看着窗外,天很黑,不过借着窗内的灯光,我能看见正在下雨。我走到走廊顶端的一间房子,看着玻璃架子上药瓶的标签。然后我又出来,站在空无一人的走廊上,看着手术室的门。

  一个医生走了出来,后面跟着一个护士。医生双手捧着什么,像是刚剥了皮的兔子。他匆匆穿过走廊,进了另一个门。我跟着走到那儿,发现他们正在护理一个新生儿。医生托着婴儿给我看。然后他抓住那男婴的脚跟,拍打他。

  “他没事吧?”

  “他真壮,一定有五公斤重。”

  我对那个男婴没一点感情,找不到作父亲的感觉。

  “不为你儿子骄傲吗?”那个护士问。他们为他清洗、包裹。我看见了他的小黑脸、小黑手,但是不见他动,也听不到他哭。医生又在摆弄他,显得心烦意乱。”

  “不,”我回答那护士。“他差点要了他妈妈的命。”

  “这不是小宝宝的过错。你不想有个儿子吗?”

  “不,”我说。医生还忙着摆弄孩子,他倒提着孩子的脚,不住地拍打他。我没往下看,我走了出去,现在我可以去看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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