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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八


  “噢!”怀尔德夫说,“真该死!”

  骰子啪一声又一次落在石板上。又是一点。维恩脸色阴沉,掷了下去,却见骰子分成了两半,裂开的那一面朝上。

  “我掷出的可是一点都没有啊。”他说。

  “我真活该——我用牙把这骰子咬裂开了。喏——拿上你的钱。分文没有最好。”

  “我并不希望这样。”

  “拿去,我说——你赢了这钱!”怀尔德夫将这次的赌注塞进红土贩子的怀里。维恩将钱收好,站起身,抽身离开了这块洼地,怀尔德夫呆呆地坐着。

  等他回过神来,也站起身,提起那盏熄了的灯朝大路走去。等走到路上,他一动不动站在那儿。除了一个方向外,整个荒原笼罩在一片静谧中,而那个方向就是迷雾冈。他能听到那儿传来的轻便马车声,不一会便看见有两盏马车灯沿山坡而下。怀尔德夫侧身躲在一蓬灌木丛后,等待着。

  马车驶近了,在他面前经过。那是辆租来的马车,马车夫身后坐着两个人,对这两个人他是再熟悉不过了。那便是尤斯塔西雅和约布赖特,后者的手臂搂住了她的腰。到了谷底,他们转了个急弯,便朝东面五英哩开外临时的家驶去了,那是克莱姆租下并已购置好家具的那幢小房子。

  一看到他失去的爱情,怀尔德夫便忘记了他输掉的钱,每发生一件事都使他想起他们之间毫无希望的分手,便使她的可贵在他眼里成几何级数地增长。他能感觉到那已经淡隐了的悲哀又重新充溢了他的心头,他返身朝小客店走去。

  就在怀尔德夫踏上大路的那会儿,在大路过去一百码远的地方维恩也走到了这条路上,他也同样听到了马车的辘辘声,同样,他也等在一边等这马车过来。等他看清坐在车里的是谁时,他显得很失望。他思考了一两分钟,在这当儿,马车驶过去了,他跨过大路,抄近路穿过荆豆丛和荒原,来到了交税路栅拐上山坡的转弯处。这会儿他重又赶到了那辆马车跟前,这时,这辆马车正缓缓爬上山坡。维恩跨上前去,现出了他的人形。

  灯光照在了他身上,尤斯塔西雅盯住他,克莱姆的胳膊不情愿地从她腰上抽了回来。他说,“怎么啦,迪格雷?你一个人在赶路。”

  “是的——请你原谅,我拦下了你,”维恩说。“不过我在等怀尔德夫太太,我有约布赖特太太的东西要转交给她。你能告诉我她是否离开宴会回家了?”

  “还没有。不过她很快就会走的。你说不定会在转角那儿遇上她。”

  维恩鞠躬道别,又朝先前的位置走去,从迷雾冈过来的那条小路就是在那儿同大路会合的。他一动不动地站在这儿等了差不多有半小时,只见山上又下来两点灯光。那是老船长的那辆老式马车,也说不清是什么式样的,托马茜一个人坐在车里,赶车的是查利。

  当马车慢慢转过转角时,红土贩子走上前去。“对不起,拦住了你,怀尔德夫太太,”他说,“不过我有约布赖特太太的东西要亲手交给你。”他递过去一个小包,里面就是他刚赢得的那一百个几尼,用一张纸马马虎虎地包着。

  托马茜从惊奇中回过神来,接过了纸包。“就这些东西,太太——晚安,”他说,然后在她眼前消失了。

  这一来,出于要扭转局面的急切心情,维恩不仅把该属于托马茜的那五十个几尼交给了她,也把本该给她堂兄克莱姆的五十个几尼给了她。他之所以会搞错是因为他听到了赌博开始时怀尔德夫的那番话,当时他愤愤不平地不承认这笔钱不是属于他的。在赌博进行到一半时,红土贩子根本就不知道这时是继续在用另一个人的钱进行赌博。这就铸成了一个错误,这个错误随后带来的就不止是失去这笔钱会带来的麻烦,而是造成了很大的不幸。

  夜晚一点点过去,维恩走进了荒原的更深处,一直走到他停放大车的一条冲沟——这个地方离他们赌博的地方不超过两百码。他进了他这个移动寓所,点亮了灯,在关上车门准备睡觉前,他站在那儿回想了一下先前几个小时所发生的情况。尽管他站在那儿时还只是两点钟光景,可在这仲夏时分,东北方天边的曙光已在显露,云块也在消散。维恩整个儿感到十分疲乏,他关上车门,立时就睡着了。

  【第四卷 大门紧闭 第一章 池塘边的冲突】

  七月亮灿灿的阳光照射在埃顿荒原上,将深红色的石南烤成了紫酱色。就是在一年的这个季节,而且在这个季节的这种气候,是荒原最璀璨勃发的时节。这个百花盛开的时节标明了,唯有在这片荒原上才可能有的周期表面变化的第二期或者说是正午的到来;它紧随那石南初生的绿茵季节而来,而那个季节代表着黎明,随之而来的便是棕色时期,那时,灰色欧石南和羊齿草便着上了黄昏夕阳的色彩;然后又由冬季的黑色所替代,代表了晚上的来临。

  克莱姆和尤斯塔西雅在位于埃顿东面的爱尔德沃思他们的小屋住下了,过起了虽则单调,却令他们高兴的生活。眼下,在他们的眼中,根本看不到石南和季节的一切变化。在他们四周笼罩着一层灿烂的光雾,隔绝了外界一切不和谐的色彩,使他们眼中所见的一切东西都蒙上了一层光辉。天下雨时,他们陶醉其中,因为这一来他们可以整天一起厮守在家;当天气晴朗时,他们陶醉其中,因为他们可以一起坐在山坡上。他们就像天上那些成对的星星,互相围绕着对方不停地转啊转的,从远处望去,两颗星似乎就合成了一颗。他们这种全然与世隔绝的生活更加深了他们相互感情的交流;然而有人或许会说,他们这是在以一种十分可怕的速度,大肆挥霍他们互相间的感情,这样的生活对他们是没什么好处的。对自己的感情,约布赖特从来没产生过担忧,但是每每回想起尤斯塔西雅关于爱情会逐渐淡漠的那番话——如今她自己显然已经忘记了——有时便会使他对自己提出疑问,一想到万事都有终结的本质连伊甸园都不能例外,便使他不禁顿有不寒而栗之感。

  等这样的日子过了三、四个星期之后,约布赖特重新又热忱地看起书来。为了弥补失去的时间,他锲而不舍地学习着,因为他想尽可能不拖延地开始他的新工作。

  一旦同克莱姆结了婚,尤斯塔西雅就一直梦想着自己会有力量劝说他重返巴黎。约布赖特则一直小心翼翼地不作出这种许诺,然而他能有力地抵住她的劝慰和辩说吗?她已反复盘算,认为这事完全有可能;因此她已经跟外公讲过,从各方面看,是巴黎而不是蓓蕾口才是他们将来的家。她所有的希望便寄托在这个梦想上。从他们结婚后过的这些安静日子以来,每当约布赖特凝视着她的嘴唇、双眼和她面孔的线条时,她就反复咀嚼着这个问题,即使在用目光回答他的凝视时,她还在想。眼下,看到这些书,她明白那是同她梦想的未来完全相悖的,这确实给她带来相当痛苦的震动和打击。她一直希望,有朝一日,她能成为某幢漂亮住宅的女主人,不管这幢房子有多小,只要它挨近巴黎的某条林荫大道,那样的话,她至少可以在这花花世界的边缘过日子,捕捉到从大城市飘来的些许欢乐气息,她可是太适于享受这一切了。然而约布赖特却持有截然不同而且同样十分坚定的打算,在他眼中,似乎结婚并不是要让他们离开这儿,却是更促使他去实现年轻人想望的善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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