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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如果说到目前为止,通过我的经历,在我身上还没有察觉出一点点罪恶的事实的话,那么现在我已经极其可怕地清楚地预感到,这种事情有可能发生,然而我却还没有认识到什么是罪恶,我仅仅是怕它;我觉得我有可能犯罪,可是我没有必要谴责我自己。

  我必须承认,这就是我自己的思想境界,虽然我深信,这样一种思想境界不可能实现我的愿望;在我死后能与上帝结合在一起,可是我并不怎么害怕陷入与上帝分高的状态。尽管我发现在我心中存有恶神,我仍然爱上帝,恨我之所感,是的,我甚至希望我的憎恨变得更加强烈。我全部的愿望就是,从这种病患中,从患这种病的体质中得到解救,我确信,上帝这位伟大的医生不会拒绝给我以帮助。

  唯一的问题是:什么东西能够医治这种沉疔疴所造成的损害呢?修身养性?这我连想都不能想;因为十年来我的所作所为已经超出了仅仅属于纯粹的道德修养的范围,现在我认识到了,在我的灵魂深处同时还隐藏着邪恶。这些令人憎恨的恶念难道不也会一下子爆发出来吗,就像大卫看到拔示巴①时所发生的情况一样?大卫不也是上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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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大卫(公元前1043—公元前973)犹太——以色列联合王国的第二代国王。他看见手下名将乌利亚之妻拔示巴洗澡,便与她通奸,后害死乌利亚,娶拔示巴为妻。此处暗指虔诚的女修士觉察到内心深处受到压抑的性欲。

  那么是否应该说这也许是人类不可避免的一个弱点呢?有朝一日我们感觉到我们正受到意向主宰时我们必须要容忍吗?尽管我们愿意,难道除了憎恶我们所干的事,可是以后遇到类似的机会还会重演,我们就没有其他的办法了吗?

  从道德学里我不能获得慰藉。不管它想严格控制我们的意向,还是它想帮助把我们的意向变成道德,都不能使我满意。和看不见的朋友——上帝交往过程中,他向我灌输的基本概念对于我来说已经具有十分重要的价值了。以前当我研究大卫在每次丑恶的行径结束后所作的诗歌时,引起我特别注意的是,大卫早已在构成他的物质中看出,邪恶已寓于其中,但是他愿意赎罪,极为迫切地祈求得到一颗纯洁的心。

  但如今又怎样才能达到这一步呢?从信条神学书籍中我已经知道答案:我觉得这也是圣经的一条真理,即耶稣基督的血涤除我们的一切罪恶。不过现在我才发现,我还从来没有真正理解过这条多次被反复引用的箴言。那么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应该怎样做到这一点?这些问题日日夜夜地盘旋在我的脑海里。终于我相信自己看到了一丝微光,我明白了,我寻求的东西可以在永恒的创造世界者——上帝,造人的过程中发现,上帝创造了万物,也创造了我们人类。最初的人当时作为居住者来到混沌之中,他洞见和掌握着这个混沌世界,孕育着人类的胚胎。通过男女结合,从受胎和诞生直到走入坟墓走过这一段不寻常的迂回曲折之路又重新升入光明的天堂,据说我们善终后也应住在那里享受幸福。我受到上帝的启示,而这种启示却来自朦胧的远方。

  啊,为什么我们一谈起这类的事情就必须得使用图象呢?要知道这些图象只能表明外部的状况!在上帝面前到底哪里是高,哪里是低,哪里是黑暗,哪里又是光明呢?我们只有上面和下面,白天与黑夜。正因为如此,上帝才变得与我们相似,因为不这样我们就不可能具有他的部份特性。可是我们怎样才能参与这不可估量的善举呢?“通过信仰”,圣经这样回答我们。那么信仰到底是什么东西呢?只是相信对一件事的陈述是真的?这对我又有什么帮助呢?我必须得将它的影响,它的效果占为己有。占为自己拥有的信仰,肯定是一种独特的,对于自然人来说是一种不寻常的心绪状态。

  “那么,万能的上帝啊,请给予我信仰吧!”我的内心在受到极大的压力时曾经这样祈求上帝。我坐在一张小桌子旁,倚靠在桌边,双手蒙住热泪纵横的脸。此时我进入了要想让上帝重视我们的祈祷必须进入的状态,而实际上人们很少处于这种精神状态。

  是啊,有谁能够描绘得出我此时此刻感觉到了什么!我感觉到有一股巨大的牵引力把我的灵魂拖往一个十字架,耶稣曾经被钉死在这个十字架上,这是一种我不可能称之为其它东西的力量,它酷似把我们的灵魂牵向不在面前的爱人身边去的那种力量。这是在向上帝靠近,这种靠拢也许比我们设想的要重要得多,也真实得多。于是我的灵魂向着诞生为人又被钉死在十字架上的耶稣靠近,就在这一瞬间我知道了什么是信仰。

  “这就是信仰!”我说,并且几乎吃惊地猛然跳了起来。我找到了自己的感觉,于是我设法使我的感觉和我的观察固定下来。我立即深信,我的精神获得了一种完全,崭新的、向上升华的能力。

  处于这些感觉时,会使我们惊讶得说不出话来。我能够非常清楚地把自己的感觉同一切幻想区分开,这种感觉完全没有虚幻,没有图象,然而却能使人确信感觉到的物体的存在。作为想象力,它能够在我们眼前勾画出一个不在身边的情侣的特征。

  当最初的狂喜过去之后,我发现,我的灵魂所有的这种状态是我过去曾有过的,是早已为我所熟悉的,只是以前我对这种状态的感觉没有这么强烈。而且我从没有一次能够抓住它,从来没有能够把它占为己有。总而言之我相信,每个人的灵魂都有过一次或多次这样的感觉。毫无疑问,这种状况正是一种证明,它教导每一个人,上帝是存在的,他存在于冥冥之中。

  对于这种过去时时突然控制我的力量,我直到今日仍然非常心满意足。

  倘若不是特殊的命运很久以来使我遭受到这种预想不到的痛苦,如果不是因为我的才能和能力,甚至除此以外还有我的声誉,我或许会永远心满意足地停留于当时那种状态。

  可是自从那个伟大的一瞬间起,我获得了一双翅膀。我可以超越以前威胁过我的一切向高空翱翔,犹如一只鸟唱着歌不知疲倦地飞过湍急的大河,而大河边的小狗却吓得汪汪叫。

  我的愉悦是难以形容的,尽管我没有向任何人透露有关这方面的情况,我的家人还是察觉到了我身上新洋溢出的一种平日不常见到的欢畅,他们不能够理解我如此愉悦的原因是什么。如果我能永远沉默并设法把这纯洁的情调保留在我的灵魂里该有多好啊!如果我不被周围的情况所引诱泄露出我内心的秘密又该有多好啊!那么我就能够避免再一次走一大段冤枉路。

  因为在我前十年的基督教徒的生活中,我的灵魂里缺少这种必不可少的力量,所以我所处的情况与其他正直、诚实的人一样,我曾经一直用与上帝有关的图象来充实自己的幻想,以此来帮助我自己,这种作法也确实很有成效:因为有害的图象及其不好的后果都可以由此而受到抵制。随后,我们的灵魂常常从这些精神图象中抓住这一幅和那一幅,并且随着这些图象稍稍向高处飞跃,就好似一只雏鸟从树上一根枝杈扑扑振翅飞向另一根枝杈。只要人们还没有找到更好的办法,这种练习还是不应该完全屏弃的。

  我们从教堂的设施、钟、管风琴及赞美诗,特别是从我们的牧师的宗教演讲中获得了有关上帝的形象和各种影响。我十分渴望这一切,我的渴望之强烈已无法用语言来表达;不管天气如何变化,也不管我的身体多么虚弱,都不能阻止我去教堂作礼拜,何况,仅仅星期天的钟声就会使我在床榻上坐卧不宁,心急如焚。我们的宫廷牧师长是一位出色的男子,我极其喜欢听他布道,我也尊敬他的同事们,我知道如何把圣经中说的金苹果从盛在陶器中的普通水果中找出来。人们随心所欲地把一切可能的,人们所称说的私人感化增添到公共祈祷课中,而且通过各种方式拥有和加深自己的幻想和细腻的感觉。我已经习惯了这种过程,我非常尊重它,甚至直到现在我也丝毫没有想出更高级的,因为我的灵魂只有触角,没有眼睛,它只能摸索,不能观看,啊!但愿我的灵魂能得到一双慧眼,并且可以观看!

  但是天哪,我怎么遭到了这种事情!我以往能够找到的感觉,现在却再也找不到了。牧师们在果壳上磨钝了他们的牙齿,而此时我却在享受着果仁。不久我便不得不对他们感到厌烦。我一向受到宠幸,所以十分挑剔,但是我仍然与上帝交往,向上帝求助,只向他一个人,我知道如何找到他。我愿意拥有图象,我需要外观的印象,并且相信自己感到了一种纯洁的精神方面的需要。

  费罗的父母曾经与亨胡特兄弟会教派有联系;在他的藏书室里,还可以找见许来伯爵①的著作。他曾经好几次非常明确而且公平地向我谈及过这些著作,并且请求我翻阅一下其中几本著作,那怕只是为了了解一下心理现象也好。我认为这位伯爵简直就是一个邪恶的异教徒;但是我还是把艾伯多尔夫赞美诗集②留在我身边了。这本诗集似乎也是我的朋友出于相似的意图坚持要求我阅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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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秦策多夫伯爵(1700—1760),基督教兄弟会教派创立人。
  ②一本在兄弟会教派中很有威望的诗集,1742年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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