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远书城 > 歌德 > 威廉·麦斯特的漫游年代 | 上页 下页
四一


  “究竟她是谁?”少校问。“纵然你不能描述她的品格,至少向我谈谈她的外貌,因为这些多半是容易说出来的。”

  “好吧,我的父亲!”儿子回答;“不过外貌人各不同,而且也对别人发生不同影响。她是一位年青的寡妇,一个年老而富有的、不久才去世的丈夫的遗产继承人,完全独立,无比高贵,有许多人包围她,有许多人爱她,同样也有许多人追求她,不过,如果我没有弄得太错的话,她的心是属于我的。”因为父亲默而不言,没有表示反对,于是儿子愉快地继续讲述美丽的寡妇对他的态度,详细地夸赞她那种无法抗拒的娇媚,那种温柔的亲善表示,父亲在话中自然听得出来,这只不过是一个普通交际女子的轻微的随便表示的好意,她在许多人当中比较欣赏某一个,并不是完全就决定选中了他。要是在别的情况下,他就一定会把儿子当作朋友一样奉劝,要对方注意不要自己骗自己。不过这一回他自己心事重重:一旦儿子没有弄错,那个寡妇确实爱他,而且尽快作出了对他有利的决定呢?于是他既不必多方顾虑,也不必满腹怀疑,也许只有沉默为好。

  “你使我非常为难,”父亲过了一会儿开口说。“我们家族剩下的成员之间的全部协议,是建立在你同希娜莉结合的前提下。如果她同一个外人结婚,那么,一大笔可观财富的联合协议就平白无故地作废了,特别对你的那部分极为不利。不过倒还有另外一个办法,只是听来并不怎么特别,你也得不到多大好处:我只好在我的老年同希娜莉结婚,不过这么一来,我很难给你带来巨大的快乐。”

  “这真是世界上最伟大的快乐!”少尉大声说:“谁能够感觉到真正的爱慕,谁能够享受或希望得到爱情的幸福,而不把这至高的幸福分给每个朋友,分给每个他所敬爱的人享受呢!您并不老,我的父亲,希娜莉有多么可爱!哪怕心中偶然出现过向她求婚的想法,就证明还有一颗年青的心,还有一股朝气。请您让我们仔细地、彻底地考虑一番这种想法和这种即兴的提议。

  只有我知道您幸福,我才会真正幸福,您关心我的命运,您自己也因此得到如此美好和异常的报答,我心里真是非常高兴。现在我敞开胸怀,放心大胆地把您带到我的美人儿那儿去。您将会同意我的感觉,因为您自己也有这种感觉。您不会妨碍儿子的幸福,因为您正迎着您自己的幸福走去。”父亲想提些疑问,儿子急忙说东道西,不给父亲说话的余地,而是同他一起急忙赶到美人儿那里去。他们在一所装饰华丽的屋子里碰见她,她正被人数不多、但经过挑选的社交团体包围着,正在进行愉快的谈话。她是一个令任何男子都着迷的女人。她善于运用令人难以置信的灵活手腕,使少校成为今晚的主角。其余的人似乎都成了她的家属,只有少校一人才是客人。她知道他的情形,可是她故意不住请教,似乎她从他口里才第一次真正听到一切情形的;这么一来,在场的每个人都不得不对新来的人表示一定的关注。

  这个人说认识他的哥哥,那个人说见过他的庄园,第三人又表示知道一点什么的,于是少校在热烈的谈话中越来越感到自己成了中心。他开始也坐在美人儿的身边;她的目光和微笑都是对着他的;总之,他觉得十分愉快,几乎忘掉了来这儿的原因。她甚至连一句话都没有提到他的儿子,尽管小伙子一起热烈地谈着话;在她眼中,他似乎也和其余的人一样,今天只是为了父亲的缘故而在场的。

  妇女在社交聚会中做些手工、看上去漫不经心地做着,可是由于露出的聪明和娇媚常常具有重要的意义。一位美人儿神态自然,孜孜不倦地这么做着;完全不顾周围的一切,自然引起人们暗中的反感。可是她后来象醒悟了一般,只消一句话,一瞥目光,就使她这个心不在焉的人儿又成为社交的中心,显得重新受到欢迎,要是她把手工活儿停下,放在怀里,表示注意某种叙述,某种有教育意义的讲话——这正是绅士们乐意效劳的——就使得那位受到垂青的人,感到无上光荣。

  我们的美丽寡妇就在这样刺绣一只既华丽又富有趣味的钱袋,它还与众不同的显得比较大。钱袋这时成了人们议论的话题,邻座的人首先拿起,大声称赞,依次轮流传观,这其间女艺术家正同少校讨论一些严肃的事情。一位老年的家庭常客用夸张的口气赞美这件快要完工的作品,作品传到少校手上时,女主人似乎认为这件东西不值得引起他的注意而予以拒绝,可是少校却彬彬有礼地承认这件手工艺品的技术精湛,家庭常客更认为从中看到了佩涅罗珀式的延宕的织物。

  人们在房间里来回走动,偶然大家又会聚在一起。少尉走到美人儿身边问道:“您对我的父亲有什么话说?”她微笑回答:“我认为您可以把他作为榜样。您瞧,他穿得多么得体!尽管他并不比他亲爱的儿子穿着打扮得更好!”她就这样继续贬低儿子而大声赞扬父亲,在年青人心中引起满意与嫉妒的复杂情感。

  没有多久,儿子过来陪伴父亲,把一切情形详尽他讲给他听。父亲对寡妇的态度更加和善,而她对他的语气也更热情和亲密,总之可以说,在分手时,少校也和其他所有的人一样,已经属于她和她的社交圈里的人了。

  一场暴雨使众人无法按照来时那样回家去。有几辆马车驶来,主人分配给步行者乘坐;只有少尉借口说,座位反正大挤,让父亲乘车回去,而自己留下。

  少校踏入自己的房间,的确感到某种陶醉,好象那些从一种状态转入相反的状态的人。仿佛一个从船上下来的人,似乎觉得地皮还在脚下动荡;一个突然进入黑暗的人,似乎觉得光明还在他眼前闪耀。少校也觉得美人儿似乎还在他的周围。他还希望见到她,听他说话,也就是再和她见面,再听她的声音;他略加考虑,就原谅了他的儿子,他真为儿子庆幸,认为儿子可以要求拥有具有这么多优点的人。

  儿子扰乱了父亲的种种内心活动,他怀着热烈的狂喜冲进门来,拥抱着父亲,大声叫道:“我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经过一番感情发泄以后,父子俩终于交谈起来,父亲要儿子注意,美丽的妇人同他交谈时,也没有只字提到儿子。“这正是她那种温柔、缄默、半沉默、半暗示的风格,使人既感到自己的愿望无疑会实现,却又常常不能完全没有疑虑。她对我一直是这样,但是,我的父亲,您的光临产生了奇迹,使得我留下来再见她一会儿。我发现她在她那灯火辉煌的房间里来回走着;因为我分明知道,这是她的习惯,客人走后,也不许熄灯。她一个人在她的魔厅里盘桓,虽然她已经遣散了她召来的神鬼。她同意我找借口转身留下来。她说话妩媚,却谈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我们来回通过敞开的门,走遍整排房间。我们已经有几次达到尽头,来到小小的内室,室内只亮着一盏暗淡的灯光。她本来就美丽,这时出现在枝形吊灯下,柔和的灯光照射着,更增添无限风韵。我们又到了那儿。我不知道从哪儿来的一股冒险劲儿强迫着我,居然在极平常的谈话当中,突然斗胆握着她的手,吻这柔软的手,把手按在我的胸口。

  她没有把手缩回去。我大声叫道:‘天仙,别再对我隐瞒了。如果这颗美丽的心对站在你面前的幸运者有垂青之意的话,那么,你就别再掩盖了,让它敞开,承认它吧!现在是最美好的时刻,也是最崇高的时刻。要么,把我赶走,要么,把我揽入你的怀里!’“我不知道,我说了些什么,我也不知道,我的表情怎样。她没有离开,没有抗拒,没有回答。我大胆把她抱在怀里,问她愿不愿意作我的人。我热烈地吻她;她推开我。当然愿意,愿意!她低声说着这样一些话,好象语无伦次。我动身离开时大声说:‘我让我的父亲来,要他为我说情!’‘千万别向他提这件事!’她答道,同时跟我走了几步。‘请您走吧,请您忘了刚才发生的一切。’”至于少校怎么想法,我们不打算多谈了。可是他向儿子说:“你认为现在应该怎么办?我觉得这件事开头没有很好地进行准备,不过我们现在可以比较正规一点地办这件事了,如果我明天到那儿去的话,就为你求亲,去访问,代你敦促一下,也许这样才是得体的。”

  “千万使不得,我的父亲!”儿子大声说,“这样就把整个事情搞糟了。她那种态度和那种语气,是不想受任何正规的礼节干扰和搅乱。我的父亲,有您在场就够了,就促进了这种结合,您一句话也不用说。真的,我的幸福多亏了您!我心爱的人对您的尊重已经使她消除了心中任何疑虑,如果不是父亲事先作好准备,儿子绝不会得到这样幸福的时刻。”他们谈这谈那,一直谈到深夜。他们把彼此的计划互相联系起来;少校仅仅为了惯例,打算去作一次告别访问,然后着手去办他同希娜莉的结合;让儿子自己去尽快促成自己的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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