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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


  第十章

  同维尔纳的争论:商业与艺术

  他这时呆在家里,坐在他的文稿堆前翻找,准备好行装出发。凡是根据迄今规定适合口味的东西,都被放置在一旁。他在世界上漫游时,也要摆脱任何不愉快的回忆。只有富于趣味的作品,诗人和批评家,才作为知友而列入被挑选的事物当中。由于他至今很少利用艺术评论家,这时才恢复了接受启发的热望,于是他再次翻阅一遍他的书籍,发现那些理论书刊还多半没有裁开。他完全深信这类作品的必要性,自己曾购置了许多,可是尽管这样,他却没有读过一本,连一半也读不进去。

  与此相反,他却更热心地保存各种戏剧样本,凡是他熟悉的东西,就自己搞些试验。

  维尔纳跨进屋来,看见他的朋友正在忙于处理熟知的簿册,就大声地说:

  “你又在搞这些文稿吗?我打赌,你无意完成这一本或那一本!你一遍又一遍地翻阅它们,最多是开始槁点新玩意儿。”

  “要完成工作,不是学生干的事,只要他作些练习,也就够了。”

  “但是他该尽可能把它搞完才行。”

  “尽管提出这样的问题吧,人们可不可以对这样一个青年人抱良好的希望,这人不久觉察到自己于了一件蠢事,于是就不再工作下去,而对于决无价值的东西,也不愿浪费精力和时间。”

  “我明白,你总是办不成任何事情,往往事情还没有干到一半,你就累了。你当我们木偶戏的经理时,有多少次给这班木偶添制新衣,搞新的装饰啊!一会儿要演这部悲剧,一会儿又要演那部悲剧,而你至多只排出第五幕,等到一切搞得乌烟瘴气,台上大打出手,就闭幕了。”

  “你要是提起过去那个时候,那么,把适合木偶身材、牢牢缝在它们身上的衣服剥下来,浪费金钱重做大而无用的服装,又该怪谁呢?难道不正是你煽动和利用我的爱好,来推销你的新缎带吗?”维尔纳哈哈大笑道:“我常常高兴地回想起,我在你的戏剧远征中,就象军火商从战争中获得益处一样。当你们准备演出《被解放的耶路撒冷》时,我也获利不少,这和从前威尼斯人在类似的场合相同。我觉得世界上没有什么比从别人的愚蠢行为中获利更合理的了。”

  “我不知道,使这些人摆脱愚蠢会不会是一种较高尚的情趣。”

  “就我对他们的认识来说,这大概是一种自命不凡的努力吧。为此理应要求点什么东西了,如果有个唯一的人要变得聪明而又富有,那他多半是靠别人去付出代价。”

  “正巧这篇《十字路口的青年男子》落到我手里,”威廉回答,同时从其余的文稿中抽出一本,“这可是写完了,而且是顺理成章的。”

  “把它放在一边,扔到火里去吧!”维尔纳回答。“编造故事毫不值得称赞;上回这种构思已经惹得我够生气的了,还招来父亲对你的不满。诗句也许是满不错的;但是表现方式是根本错误的。我还记得起你那人格化的行业,你那干瘪可怜的老妪。这形象大约是你从某家可怜的杂货铺里生吞活剥下来的。你那时并不懂得商业,我不知道,除了真正的商人精神而外,还有什么精神传播得更广一些,或者说,必定传播得更广一些。我们在其中经营业务的制度,还有什么概貌不提供给我们呢!它让我们随时通观全局,我们用不着给个别现象迷惑住了。复式簿记给予商人以何等利益啊!它是人类精神最美好的发明之一,每个好管家都应当在他的家务中采用它。”、“原谅我,”威廉微笑着答道,“你从形式着手,仿佛这就是事物本身;可是你们通常除了那套加减乘除外,却忘记了生活本来的结论。”

  “我的朋友,可惜你看不见形式和事物在这儿不过是一个东西,两者缺一不可。制度和清醒增加人对储蓄和经营的乐趣。一个不会料理家计的人,在糊里糊涂中过得很舒服;他不愿把他亏欠的项目合计起来。相反,对一个能干的老板来说,没有什么比他天天计算幸福增长的数目更惬意的事了。就是发生使他厌烦的意外事故,也吓不倒他,因为他立即知道,已经获得的利益,远胜天平的另一端的亏损。我亲爱的朋友,我深信只要你有一天对我们的业务尝到真正的甜头,你就会相信好些精神力量也可以在这儿自由发挥。”

  “这有可能,我计划中的旅行将使我产生其他的思想。”

  “哦,一定这样!相信我吧,你只缺乏对一种伟大的活动的见识,这种活动把你永远归属到我们这行来,等你回来的时候,你就会乐于与这类人为伍了;他们通过各式各样的运输和投机,把世界上进行必要流通的部分金钱和福利争取到自己手里来。你瞧一眼世界各大洲天然的和人工的产物吧,仔细看看它们怎样交替地成了生活的必需品!这是多么舒适的、富于远见的心计啊!看出一切眼前寻求得最多的东西、可不久就变得缺乏而难于得到了,看出怎样轻易而迅速地满足每个人的要求,把货物谨慎地储藏起来,以便随时享受这巨大流通的利益!我认为这就是给每个有头脑的人以巨大欢乐的事情。”

  威廉似乎没有反感,于是维尔纳接着说:“你先去访问一些大商业城市,一些港口,你一定会被吸引过去。要是你看见,多少人在忙碌,要是你看见,这么些东西从哪儿运来,又运到哪儿去,那么,你一定也会乐意看见这些东西经过你的手而流通。你看到最微小的商品和整个商业的联系,这样你就不会把任何商品看作微小的了,因为一切东西都在增加流通,而你的生命也从中吸取养料。”维尔纳在和威廉的交往中训练出正确的理解,他也习惯于提高精神想到他的行业和他的业务,他总觉得自己比那位平常通情达理而受尊重的朋友更有道理。在他看来,他的朋友对世界上极不可靠的东西赋予如此巨大的价值,把整个精神力量都扑到上面去了。有时候他在想,事情势所难免,必须克服这种错误的狂热,把一个这样善良的人引上正途。他怀着这种希望继续说:

  “这个世界上的大人物占领了大地,过着豪华富裕的生活。我们这个欧洲大陆上最小的地方都被人占有了,而且这种占有巩固下来了,各种公职以及市民其他的业务都收入微薄,现在除了商业而外,哪儿还有更合法的收益,更公平的占有呢?既然这个世界的王侯们霸占着河流、道路、港湾,凡是通过和经过那儿的东西,都要向他们缴纳重税,那么,我们难道就不可以高兴地抓着机会,通过我们的活动,也对那些一部分为满足人们需要,一部分为供应放纵生活而不可缺少的货品课税吗?我可以向你保证,如果你想运用你诗人的想象力,那么,你竟可以大胆地把我的女神当作不可征服的胜利者,而与你的女神对立起来。她自然宁愿挥舞橄榄枝而不是宝剑,她完全不认识匕首和锁链为何物,不过她也把王冠分发给她的宠儿们,你对这些王冠不可轻视,它们闪闪发光,这光来自从矿源中采来的黄金,来自她的劳动不息的仆人从海底采摘来的明珠。”

  这番夸夸其谈使威廉略感厌倦,可他还是掩藏自己的敏感;因为他记得,维尔纳也惯于泰然自若地听他吹嘘。再说,他为人十分公正,愿意看见每人都觉得自己那行最好;不过别人也不许攻击他热情贯注的事情。

  维尔纳大声说:“你这么热心参与世间的事情,如果你目睹伴随勇敢事业而来的幸福如何给人们以满足,那将是多么壮观啊!有什么比目击这样一艘船更动人的呢?它经过幸运的航行重又着陆,提前饱载而归!不光是亲戚、朋友和参与者,每个陌生的观光人都被吸引住了,只要他瞧见那久被禁铜的船夫,等不及船只完全靠岸,就欢欣鼓舞地跳上陆地,重又感到自己自由了,可以把从诡谲的海水那儿抢救出来的东西放心交给忠实的大地。我的朋友,对我们来说,利益不光是表现在数字上;幸福是活生生的人的女神,为了确实感受她的恩惠,人就必须活着,而且要看到那些作出真正不懈努力和真正尽情享受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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