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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9)


  “给他三戈比就已经是天大的人情了,剩两戈比给自己呀,傻瓜!”

  春天,每天都换着新装,一天比一天绚丽动人,嫩草给白桦的新绿,散发出醉人的芳香。我很想跑到旷野去,仰面躺在和暖的土地上,听云雀的叫声。可是我忙着刷拭冬衣,装进衣箱里去;切烟叶;拿拂尘拂拭家具;一天到晚,尽跟那些对自己完全没有必要的、不痛快的东西周旋。

  闲下来,完全没有什么可做。我们这条街又窄又湿,也没有一个行人。要跑远一些是不许可的。院子里只有一些脾气很坏的、疲劳的土工和头发蓬乱的厨娘和洗衣妇,每晚上,他们举行狗一样的结婚。这真是叫人讨厌、受辱,简直想使自己变成一个瞎子,什么都看不见才舒服。

  我拿了剪子和花纸,跑到顶楼剪了各式各样的纸花,装饰在屋椽子上,这到底也只是无聊中的消遣。我心里惶惑着,想跑到一个什么地方去,那里,人们不这么贪睡,不这么爱吵闹,不这么爱向上帝诉苦,不这么爱责备别人、侮辱别人。……复活节的星期六,弗拉基米尔圣母显圣的圣像,从奥兰斯基修道院迎接到城里来。这圣像要在城里停留到六月中旬,在各教区举行挨户的访问。

  圣像到我主人家里来,是在一个不是星期天的早晨。我在厨房里擦铜器,年轻的主妇在屋子里慌张地叫嚷起来:“快去开外边的大门,奥兰斯基圣母抬到我们家里来了!”我就这么肮肮脏脏的,两手满是擦铜油和砖头粉,跑出去开了大门。年轻的修道士,一只手提着灯笼,一只手拿着香炉,瞧见我就低声地嘟哝着:

  “你在睡觉吗?来,帮着扶一把……”

  两个普通人扛了沉重的神龛,走上狭窄的楼梯。我在神龛的一边,用脏手和肩头,帮他们扶着。后边一群身子沉重的修道士,踏着脚跟了上来,一面用低沉的声音懒洋洋地唱着:

  “至高无上的圣母呀,请替我们祈祷上帝……”

  我带着感伤的信心想:

  “我这么脏,去扛圣像,圣母一定会罚我,我的两只手一定会干瘪掉的……”

  圣像放在屋子上首角落的两张用干净被单铺着的椅子上。神龛两边站着两个修道士,用手扶着神龛。这两个人都年轻貌美,象一对天使,眼睛亮晶晶的,脸上笑嘻嘻的,披着蓬松的头发。

  祷告举行了。

  “啊,至高无上的圣母呀!”大个子神父大声唱着,他用红红的指头不断地去摸被蓬松的头发遮掩着的胖耳朵。

  “至高无上的圣母大慈大悲,”修道士懒洋洋地唱着。

  我非常喜欢圣母。据外祖母说,圣母在地上种了一切花,一切欢乐、一切善良美丽的东西,安慰那些可怜的人们。于是,当轮到我去吻她的手时,我没有看见大人们是怎样吻的,只是战战兢兢地在圣像的脸上和嘴上吻了吻。

  不知是谁,使劲地推了我一把,把我推到屋角门槛边。也不记得是什么时候,修道士已扛着圣像回去了。但我清楚地记得,我坐在地板上,主人们围着我,怀着极大的恐惧和忧虑,互相谈论着:这孩子会怎么样呢?

  “得去跟神父谈一谈,他是什么都懂的,”主人说着,然后不怀恶意地骂我:

  “真不懂事,不可以亲嘴的,难道这点都不知道?……还进过学校呢……”

  整整几天,我毫无办法地等待着,不知会发生什么事,用脏手扶了神龛,不知分寸地亲了她,这可是饶不了我,饶不了我!

  可是圣母好象已经宽恕了我的出于真诚的无心的罪过,也许是她的责罚很轻,使我在那些好人给我的大量责罚中,完全觉不出来。

  有时我故意向老婆子挑衅,打击她说:

  “圣母大概忘记责罚我了……”

  “你等着,”老婆子阴险地说。“等着瞧吧……”

  ……当我拿桃红色茶叶包纸剪成的图样、锡纸、树叶等等装饰顶楼椽子的时候,就用教堂赞美诗的调子编起歌来,想到什么就唱什么,象加尔梅克人在路上边走边唱的一样:

  手拿一把剪,

  坐在顶楼边。

  把纸儿剪剪……

  我心里烦厌,蠢汉!

  如果我是一条狗——

  随便哪里都可走,

  可怜枉为一个人,

  一天到晚听骂声:

  规矩些,别作声,你这小畜生,

  若是不老成,要了你的命!

  老婆子望望我的手工,不住地摇头,不住地笑:

  “你要是把厨房装饰成这样多好呀……”

  有一天,主人跑上顶楼来,见了我的手艺,感叹道:“彼什科夫,你这小伙子真有趣,活见鬼……你想当变戏法的吗?我可猜不透你……”

  他给了我一个尼古拉一世时代的五戈比大银币。

  我用细铁丝做了络子,把这个银币挂在五颜六色的装饰品中最显眼的地方,象一枚奖章。

  可是过了一天,那银币跟铁丝络子都不见了。我相信一定是老婆子偷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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