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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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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青年人现在好得要命,一天不见面都不行。只是对刘西雅,若拉仍旧保持着紧张矜持的关系。 这无疑是人们性格不合的一个例子。他们俩都爱读书,但是若拉喜欢政治、科学内容的书,而使刘西雅激动的主要却是书中的激情,应当指出,她比他大几岁。不错,当若拉试图展望朦胧的未来时,他想到刘西雅将要精通三种外国语而颇为得意,但是他仍然认为学这一门课不够扎实,而他试图使刘西雅成为建筑工程师的做法也许又有些冒失。 总之,他们只要一见面,从第一分钟起,刘西雅的闪烁发光的浅色眼睛和若拉的坚决的黑眼睛,就会像钢刀那样交锋。所以,只要他们碰到一块(大多不是单独的),全部时间他们都是唇枪舌剑地互相反驳、攻击。刘西雅的反驳是傲慢的、挖苦的,若拉的反驳却特意表示克制,是教导式的。 终于有一天,他们四个青年人——若拉本人、沃洛佳、“雷响”托里亚和万尼亚聚集在若拉的房间里。万尼亚是他们的年纪较大的同伴和领导者,现在与其说他是诗人,还不如说是“青年近卫军”大部分传单和口号的起草者,所以他当然要比大伙更关心印刷所。现在印刷机已经装好。“雷响”托里亚像对着木桶那样咳嗽着,气喘吁吁地捧着它在房间里来回走了几趟,为的是证明到了紧急关头,一个人就可以把印刷机搬走。 他们已经有了一把平刷和一只滚筒。若拉的父亲一辈子尽跟颜料和油漆打交道,他制造了一种照他所说的“独创的混合剂”来代替印刷用的油墨。他们马上动手把字母分类放进字盘。可是近视眼万尼亚把所有的字母都看成“O”字,他坐在若拉的床上,直说他不明白怎么能用这一个字母做成俄语里所有的字母。 偏偏在这个时候有人在遮着窗帘的窗上敲了几下,但是他们并不着慌:德国人和“警察”从来还没有光临过新村这个辽远的尽头。果然,来的是奥列格和杜尔根尼奇。他们在家里怎么也待不住了,他们也希望快些在自己的印刷所里打出几张样子来。 但是后来才知道,他们根本不是那样的老实人!杜尔根尼奇悄悄地唤了一声若拉,他们就一同走到菜园里,奥列格却像没事人似的留下来给沃洛佳和托里亚帮忙。 杜尔根尼奇和若拉躺在田埂旁边。常被乌云遮住的太阳晒在身上已经有些秋意;雨后的泥土和草还是潮润的。杜尔根尼奇俯身凑着若拉的耳朵轻轻说了几句话。果然不出他所料,若拉立刻非常坚决地回答他说: “对!这样又公正,又可以教训其他的坏蛋!我当然同意。” 在奥列格和杜尔根尼奇得到地下区委批准之后,就需要做一件极为细致的工作——要在青年人中间找出一些这样的人:他们去干这件事不仅是出于正义感和纪律感,他们的高度的道义上的责任感也已经化为无比坚强的意志力,使他们的手不会发抖。 杜尔根尼奇和谢辽萨首先提出谢尔格:这是一个严谨的青年人,亲身经历很多。然后他们选定了柯瓦辽夫:他勇敢、善良、体力非常强。他们需要这样的人。谢辽萨原来还提出庇罗若克,但是杜尔根尼奇把他否定了:庇罗若克太喜欢冒险。至于他的好朋友维佳,谢辽萨因为体恤他就自动在头脑里把他取消了。最后他们选中了若拉。他们果然没有看错人。 “你们有没有任命法庭人员?”若拉问。“用不着他们来审问老半天,重要的是要让被告自己看到,他是由法庭判处死刑的。” “我们自己来成立一个法庭。”杜尔根尼奇说。 “我们要用人民的名义来审判他。在此时此地我们就是人民的合法代表。”若拉那双威武的黑眼睛闪了一闪。 “嘿,这小伙子算了不起!”杜尔根尼奇心里想。 “最好还要一个人。”他说。 若拉考虑了一会。他想到沃洛佳,但是沃洛佳的心灵太敏感,干不了这种事。 “我的五人小组里有一个腊箕克·尤尔金。你认识吗?是我们学校的。我想他倒合适。” “他还是个孩子。事后他心里会觉得不舒服。” “没有的事!孩子们根本不会觉得舒服不舒服。我们大人才会老觉得有些不舒服。”若拉说,“至于孩子们,你知道,他们根本不在乎。他这个人既沉着,又肯卖力!” 有一次,若拉的父亲在自己的披屋里替他们干木工活的时候,若拉撞见母亲朝钥匙孔里偷偷地张望,他弄得没有办法,只好对她说,他是一个完全独立的人,他的同学也都是成年人了:如果他们大伙明天就结婚,请她也不必大惊小怪。 若拉和杜尔根尼奇回来得正是时候:铅字整理好了,沃洛佳已经排了几行扎起来。若拉马上把刷子朝“独创的混合剂”里一蘸,沃洛佳把纸一放,就用滚筒滚过去。印出来的文字围着一圈表示哀悼的星框框,原来沃洛佳因为没有经验,在机械车间里把那些铅条磨得不够低。此外,字母还大小不同,不过这也只好将就了。最重要的是他们面前放着真正排印出来的文字,而且大伙都可以看到沃洛佳排出来的东西: 别跟凡尼亚单独出去别让人神经紧张我们反正知道你心里的秘密哎呀呀。 沃洛佳说明这几行他是献给若拉的,他拚命选用带有“B”的字,甚至“哎呀呀”①这个词也是为了这个字母而排上去的,因为在他们的印刷所里,字母“B”最多。他没有排标点符号,只是因为他忘记应当把它们也当做字母那样排上去。 奥列格感到万分兴奋。 -------- ①“哎呀呀”的原文是“CBDDB”,其中有两个B字母。 “你们知道五一村有两个姑娘要求接受她们入团吗?”他用大眼睛望着大伙,问道。 “在我的五人小组里也有一个小伙子想入团。”若拉说。这个小伙子就是那个腊箕克·尤尔金,因为若拉的五人小组里目前只有腊箕克·尤尔金一个人。 “我们可以在‘青年近卫军’印刷所里印一些临时团证!”奥列格高兴得叫起来,“要知道,我们有权接受青年人入团:我们的组织是经过正式批准的!” 这个脑袋狭长、戴着老式帽子、一双蟒蛇眼似的眼睛藏在无数的皱褶中间的人,尽管他的瘦长的身子还在东奔西走,尽管他的手脚还在活动,这个人反正已经是死的了。 不论他站岗也罢,去捉人也罢,复仇之神都日夜跟踪着他。当他和他老婆仔细观看从刚被他打死的人家里抢来的什物的时候,复仇之神就在窗外监视着他;复仇之神知道他的每一件罪行,把它们一笔一笔都记在帐上。复仇之神化做一个动作像猫儿一般敏捷、生就一双夜眼、几乎还是孩子模样的青年跟踪他。要是福明知道这个赤脚的复仇之神是多么严厉无情,他一定会马上停止一切显示生命迹象的动作。 说福明已经是死人,是因为现在支配他的一切行为的甚至不是大发横财的渴望,也不是报仇之心,而是隐藏在循规蹈矩和衣冠楚楚的面具底下的无所不包的、无穷无尽的怨恨——恨自己的生活,恨所有的人,甚至恨德国人。 这种怨恨逐渐使福明的心灵空虚,但是从来还没有像现在这样可怕和绝望,因为支持他生存的最后那根尽管卑鄙、不过总算是精神上的支柱崩坍了。本来,不管他是多么作恶多端,他还是一心想爬上掌权的地位,到那时人人都得怕他,因为怕他就要尊敬他,对他卑躬屈节。而能够像旧社会里有钱人那样受到众人的尊敬,他就可以获得一个富裕的、不仰人鼻息的安身之处了。 可是到头来,他在生活中不但没有获得,而且也毫无希望获得公认的可靠的资财。他偷窃那些被捕的人和被杀害的人的东西,德国人对这种事虽然装糊涂,可是他们也瞧不起他,把他看做一个雇佣的、卖身投靠的、黑心的恶棍和小偷。他知道,只有在他替他们卖命,为了确立他们的统治继续替他们卖命的时候,他们才需要他,一旦这个统治确立起来,有了合法的秩序——秩序①的时候,他们就会把他一脚踢开或是干脆把他干掉。 -------- ①原文为德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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