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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六


  奥列格的脸变得非常严肃,额头现出一条条很粗的皱纹。

  总部所有的委员都没有作声。

  “那又有什么呢?他说得对。”杜尔根尼奇用平静的、低低的声音说,“福明是存心在出卖我们的人。应该绞死他。绞死在我们的人可以看到的地方。还要在他胸口留一张纸,说明为什么要绞死他。这样才能杀一儆百。其实,这又算得了什么?”他说话时口气残酷,这在他是很出人意外的。“他们反正也不会放过我们 !把这件事交给我和谢辽萨吧……”

  在杜尔根尼奇对谢辽萨表示支持之后,大伙心里仿佛都轻松了。因为不管他们心里对叛徒的仇恨有多么深,他们在最初一刻还是难以越过这一步。但是杜尔根尼奇说的话很有分量,这是他们的年长的同志,是红军指挥员,就是说,是应该这么办。

  “当然,我们做这件事应该得到上级同志的批准。”奥列格说。“但是要请求批准先要有我们全体的意见……我把谢辽萨关于福明的提议先提付表决,然后再表决委派谁。”他说明道。

  “问题够清楚了。”万尼亚说。

  “不错,问题很清楚,不过我还是要把关于福明的问题单独提出来。”奥列格阴沉而固执地说。

  于是大家明白了奥列格为什么对这一点要这样坚持。他们宣过誓。每个人应当在自己心里重新决定这件事。他们在严肃的气氛中表决了处死福明,并且委派杜尔根尼奇和谢辽萨去干。

  “决定得对!对付他们这批坏蛋就应当这样!”谢辽萨说时眼睛里闪耀着热情的光辉,“我现在来报告第二件事……”

  医院的娜塔丽雅·阿列克谢耶芙娜医生,就是那个长着胖胖的小手、眼睛里带着无情而讲求实际的表情的女人,告诉谢辽萨,在离城十八公里一个也叫克拉斯诺顿的村子里,有一群青年已经组织起来准备跟德国占领军作斗争。娜塔丽雅·阿列克谢耶芙娜本人并没有参加这个小组,她是听村里(她母亲在那里长住)跟她同住的女教师安托妮娜·叶里谢延柯说,才知道有这个小组,并且已经答应帮他们跟城里建立联系。

  根据谢辽萨的提议,总部委派华丽雅去跟这个小组联系,这是缺席委派,因为妮娜、奥丽雅和华丽雅这些联络员并不出席总部的会议,而是和玛丽娜一起坐在院子里的柴房里给总部望风。

  叶列娜·尼柯拉耶芙娜和柯里亚舅舅到玛丽娜的亲戚家的那个区里去住几天,——带了些东西去换粮食。“青年近卫军”总部就利用这个机会在这里开会。维拉外婆装出她相信孩子们是聚起来开晚会的,她把玛丽娜舅母和她的小儿子都带到柴房里去。

  他们还在讨论的时候,天已经黑了,维拉外婆出人不意地走了进来。她的一只眼镜腿已经断了,用黑线绑着挂在耳朵上,她从眼镜上面朝桌上一望,看见那瓶伏特加并没有动过,杯子也是空的。

  “你们茶总要喝一点吧,我正好给你们热好了!”她这么一说,弄得那批地下工作者大为狼狈。“我已经劝玛丽娜带着孩子在柴房里睡下了,那边空气比较新鲜。”

  外婆把华丽雅、妮娜和奥丽雅带进来,拿来了茶壶,还从五斗橱(不是食橱)下面的一只抽屉里摸出了几块糖,然后关上百叶窗,点上油灯,就出去了。

  现在,只剩下这批年轻人留在这盏冒烟的油灯下,小小的火焰摇曳不定,从昏暗中只显出偶然照到的一部分脸、一部分衣服和物件,这时候,他们的确很像从事秘密活动的人了。他们的声音也显得更喑哑、更神秘了。

  “你们想不想收听莫斯科?”奥列格轻轻地问。

  大伙都把这句话当做开玩笑。只有刘勃卡微微一颤,问道:

  “怎么收听莫斯科?”

  “只是有一个条件:什么都别问。”

  奥列格到院子里去了一下,转眼就回来了。

  “请你们稍微耐心等一下。”他说。

  他隐没在柯里亚舅舅的黑房间里。

  青年人默默地坐着,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可是此时此地哪能开这样的玩笑!

  “妮诺奇卡①,来帮帮忙。”奥列格唤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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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妮诺奇卡是妮娜的小名。

  妮娜走到他那里去。

  这时突然从柯里亚舅舅的房间里传出了这样熟悉的、但是大伙几乎已经忘掉的、不很响的咝咝声,轻轻的噼啪声和音乐声:什么地方在跳舞。一直有德国进行曲夹进来。一个从容不迫的中年人的声音用英语列举地球上被打死的人数,还有一个人不停地说着德语,说得很快,语无伦次,好像生怕别人不让他说完似的。

  突然透过空气中的轻微的噼啪声——空气像波涛那样从浩瀚的空间涌进室内——播音员列维丹的熟悉的声音用柔和悦耳的微带低音的调子非常清晰地、庄严地、照常地、流畅地开始播音。

  “……苏联情报局发布……九月七日战报……晚间消息……”

  “记下,记下!”万尼亚忽然咝咝地低声叫起来,自己马上抓起一支铅笔。“我们明天就把它发出去!”

  这个来自自由土地的自由之声隔着千里迢迢的空间说着:

  “……九月七日,我军在斯大林格勒西面和西南面,同时在新罗西斯克和莫兹多克等地区与敌人激战……其他战线上无重大变化……”

  伟大战役的回声好像冲进了室内。

  青年们和姑娘们的身子都绷得像琴弦一样前倾着,他们的脸好像圣像上的面容,眼睛在油灯光下显得又黑又大,他们都不出一声地倾听着这来自自由土地的声音。

  在门口,维拉外婆倚门站着,没有被任何人发觉,她的满布皱纹的古铜色的瘦脸很像但丁的脸。

  第四十一章

  电灯只供德国机关使用。通办事处和卫戍司令部的线路不是沿街,而是沿着跟邻家院子搭界的地方拉过去,有一根电线杆正好紧靠柯里亚舅舅家的房子。于是柯里亚舅舅就利用了这个方便。收音机藏在他的房间里,在五斗橱下面的地板底下,要开收音机的时候就把电线从气窗里拉出去,用一根装着搭钩、绕着电线的长竿,挂在电线杆的主线上。

  情报局战报……他们无论如何要有一个印刷所!

  沃洛佳、若拉和“雷响”托里亚在公园里只挖到残余的铅字。埋铅字的人当时可能手头没有包装的东西,匆匆把铅字倒在坑里,用土盖起来。而给汽车和高射炮装置挖战壕的德国兵可能起初搞不清这是什么玩意。他们把一部分铅字连一起扔散了,后来明白过来,才报告了上级。大概,铅字被交到什么地方去了,但是还有一些零星的铅字留在坑底。青年人化了几天工夫在地里耐心挖掘,在离开图样上标注的地方大约几米的半径以内找到一些残余的铅字,就一古脑儿都拿来了。这一点铅字不能满足刘季柯夫的需要,所以他准许沃洛佳把铅字让给“青年近卫军”使用。

  万尼亚的大哥亚力山大现在在部队里,以前的职业是印刷所工人。他长期在当地的《社会主义祖国报》的印刷所里工作,过去万尼亚常到他那边去找他。所以现在由万尼亚监督,沃洛佳制造了一架小小的印刷机。金属部分是沃洛佳偷偷地在机械车间里旋出来的,若拉担任的工作是做一个装这些东西的箱子和几只排字用的字盘。

  若拉的父亲是细木匠。虽然与若拉的期待相反,无论是他父亲,甚至是性格很强的母亲,在德国人来后都没有拿起武器。但是若拉仍然毫不怀疑,他会逐步使他们参加他的活动。经过一番深思熟虑,他认为他母亲的性格太刚强,应当最后才教她干,现在先从父亲着手。若拉的父亲是一个性情温和的中年人,个子比儿子矮一个头,儿子完全像母亲,性格像她,个子像她,乌黑的头发也像她。若拉的父亲对于地下工作者竟把这样细致的定货通过他的未成年的儿子交给他,感到大为不满。他瞒着妻子把箱子和字盘做好。当然,他不会知道,现在若拉和沃洛佳自己都已经成了重要人物——

  成了五人小组的组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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