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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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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一路散着步,她那套奶色衣服一会现出蓝色,一会又成了灰色。她的一头金发颇使迪克眼花——每当他转过脸来,她总是嫣然一笑。他们走进路边一座拱形凉亭时,她容光焕发,犹如一位天使。她感谢他为她做的一切,就好像是他带她参加了一个晚会。当迪克对他们之间的关系越来越感到没有把握的时候,她的信心却在增长——她神采飞扬,似乎整个世界也骚动兴奋起来。 “我不用受什么约束了,”她说,“我给你放两支好歌,叫做《等到牛群回家》和《再见,亚历山大》。” 一星期后,第二次约会他去晚了,尼科尔在他从弗朗茨家里出来经过的路上等他。她的头发拢在耳后,披在肩上,这式样使她的脸显得像是刚从秀发中钻出来一样,就如同此时此刻,她从树林中走出来到皎洁的月光之下。一个无人知晓的东西造就了她。迪克希望她没有背景,她只是一个不知如何回家的迷途姑娘,有的只是她身后的那片黑暗。他们朝她藏唱片的地方走去,在工作间附近拐个弯,爬上一块岩石,在一堵矮墙后边坐了下来,面对着茫茫夜色。 他们现在仿佛置身于美国,即使弗朗茨将迪克看作是一个极富诱惑力的登徒子,他也根本不会想到,他们走得那么远了。他们相处既不安,又觉得亲切;他们坐一辆出租车去相会,多么甜蜜;他们笑吟吟地倾心于在印度斯坦相会,稍后不久,他们多半发生口角,因为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在意——但最后他们中有一个离去,另一个在哭泣,好不凄凉,好不悲伤。 柔细的曲调,将失去的时光和未来的希望维系在一起,萦绕在瑞士的夜空。乐声间歇时,一只蟋蟀以一个单调的调子继续演奏,使整个场景衔接自然,浑然一体。末了,尼科尔关掉唱机,对他唱了起来: 一枚银元 投到地上 看它滚动 因为它圆—— 她的双唇翕动着,听不到一点喘息声,迪克突然站起身来。 “怎么啦?你不喜欢这支歌?” “我当然喜欢。” “我们家的厨师教我唱过这支歌。” 一个女人从不知道 她遇到的男子多好 一旦拒绝他的求婚…… “你喜欢吗?” 她对他嫣然一笑,深信这笑容凝聚了她心中的一切并传递给了他。她不求什么回报,只求有一声回应,只求他的心同她一样颤动。时光慢慢流逝,从柳树和夜幕飘逸出的温馨渐渐融进她的心田。 她也站起来,不慎绊在唱机上,恰好倒在他身上,假人他浑圆的肩窝里。 “我还有一张唱片,”她说,“你听过《再见,莱蒂》吗?我想你是听过的。” “说真的,你不了解——我什么歌也没听过。” 他还想说,他不知道,也没有闻过,没有尝过,只见过在闷热的密室里两颊滚烫的姑娘。他一九一四年在纽黑文认识的那些少女,一边吻着男人,一边说:“得!”两手按在男子的胸口把他推开。此刻,这个几乎还没有得救的落难者却给他带来了一块神奇的新大陆…… 06 他下一次见到她已是五月份。在苏黎世的午餐经过了周密的筹划,他的生活逻辑显然倾向于离开这位姑娘,然而,坐在邻桌的一位陌生人盯着看她,那眼睛火辣辣的让人不舒服,就像一盏灯当面照过来。他转向那人,礼貌而又坚决地制止了那种注视。 “他不过是个爱偷看的家伙,”他轻松地跟她解释,“他只是在看你的衣服。你怎么会有这么多各式各样的衣服呢?” “姐姐说我们很有钱,”她谦逊地回答,“因为祖母去世了。” “我懂了。” 他比她年长许多,能够欣赏她那种少女的虚荣和乐趣,欣赏她离开餐馆时在门厅的的镜子前驻足顾盼的模样,觉得这种清纯多变的习性能够让她回复她的本来面貌。眼下她知道自己既美丽又富有,因而手舞足蹈起来,迪克也为此感到高兴。他真诚地想要她摆脱任何这种想法,即他挽救了她——乐于看到她无需依赖他而获得幸福和自信。问题在于,尼科尔最终将一切当作祭神用的供品和爱神的木堆放在他跟前。 入夏的第一个星期,迪克在苏黎世重新安顿下来。他将他的那些小册子和服役期间写的东西整理成一部书稿,在此基础上打算修订完成《精神病医生心理学》。他决定找一位出版商,他还联系了一个贫困学生,让这位学生为他校对德文。弗朗茨认为这事干得太匆忙,但迪克指出,书的主旨令人信服。 “这书的材料我最熟悉不过了,”他坚持说,“我有预感,单单这方面的内容不能成为基础性的东西,因为它从来没有得到实例的印证。这一职业的弱点在于,它只对一个身残心碎的人有吸引力。在这一职业范围内,他的努力通过偏重临床,即‘实践’来得到酬报。”他不战而胜。 “相反,你是个好人,弗朗茨,因为你还没有生下来,命运就为你的职业挑选了你。你应该感谢上帝,你无需‘偏爱’——我将成为一个精神病医生则是因为在牛津的圣希尔达,有个姑娘老去听同一讲座。也许我正在变得陈腐起来,但我不想让我现有的观念随几十杯啤酒流逝掉。” “好吧,”弗朗茨回答道,“你是个美国人。你能这么做而不受职业性伤害。我可不喜欢这些大道理。不久,你就能出些名为《外行人的沉思》之类的书了,这类书简单明了,读者绝对用不着动脑子。要是我父亲还活着。迪克,他会看着你,不满地咕哝着。他会拿起餐巾,这么叠着,抓着他的餐巾环,就是这一个。”他将餐巾环举起来,可以看见棕色木头上刻着的熊的脑袋,“他会说,‘嗯,我的印象是——’随后,他会瞅着你。突然想起:‘这有什么用?’接着,他会停下来,再次咕哝着,随后我们一顿饭也就快吃完了。” “今天我觉得孤单,’”迪克有些不耐烦地说,“但我明天就不会孤单了。之后我也会像你父亲一样把餐巾折叠起来,嘴里咕哝着。” 弗朗茨等了片刻。 “我们的病人怎么样了?”他问。 “我不知道。” “哎,到现在你该了解她了吧。” “我喜欢她。她很有魅力,你要我做什么——把她带到草地上去?” “不,我想,既然你在撰写医学书籍,你也许会有一个主意。” “——把我的一生献给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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