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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八


  “这很好——很有美国味,”他说,“但要做起来困难不少。”他站起身来,走到落地长窗前。“我站在这儿,看得到苏黎世——那儿耸立着明斯特大教堂的尖塔。我的祖父就葬在教堂墓地里。从那儿过桥长眠着我的祖先拉瓦特尔①,他不愿意葬在教会墓地。附近立着我的另一位祖光,海因里希·佩斯塔洛齐②的塑像及阿尔弗雷德·埃舍尔医生③的一尊塑像,然而至高无上的总是茨温利④——我始终得面对一座英雄豪杰的万神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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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拉瓦特尔(1741—1801),瑞土神学家、诗人,相面术创立者。
  ②海同里希·佩斯塔洛齐(1746一1827),瑞士教育改革家。
  ③阿尔弗雷德·埃舍尔(1819—1882),瑞士19世纪合名政治家。
  ④茨温利(1484——1531),瑞士宗教改革家,苏黎世大教堂的“民众神父”。


  “是的,我明白。”迪克站了起来,“我只是说说大话。一切还只是开始。大多数在法国的美国人急于回国,但我并不如此——即使我只在大学里听听课,我仍然能在一年余下的日子里领到军饷。不过对一个规模庞大,了解它将来的重要人物的政府来说,又算得了什么?然而,我想回家去一个月,看看我的父亲。随后再回来——我找到了一份工作。”

  “在哪儿?”

  “你的对手那儿——固特拉肯市的吉斯莱诊所。”

  “别去那儿,”弗朗茨对他提出忠告,“他们一年只收治十多个年轻人。吉斯莱本人就是个躁狂抑郁症患者。他妻子和她的情夫在经营这家诊所——当然,你明白咱们这是私下说说。’”

  “你先前有关在美国的计划怎么样了?”迪克轻声问道,“我们去纽约,开办一家收治百万富翁的现代化诊所。”

  “你这是在说孩子话。”

  迪克同弗朗茨、弗朗茨的新婚妻子以及一条有股橡皮燃烧的味道的小狗在他们的单幢住所里用餐,弗朗茨的房子就在诊所院子的边上。迪克感到一种莫名的压抑,这并不是因为室内朴素节俭的氛围造成的,也并不是因为格雷戈罗维斯夫人,她光前就被介绍过了,而是因为弗朗茨看来已安于突然变得狭窄的视野。对他来说,苦行主义的边界是有不同标志的——他能够将苦行主义看作是到达终点的一种途径,甚至当作一种过程。在此过程中,苦行主义自身就是一种光荣,但他很难设想将生活故意降低到只是继承前人衣钵的程度。弗朗茨和他妻子在窄小的屋内为家务忙得团团转的样子,既不优雅,也不刺激。迪克战后在法国住了几个月,在美国积极主持下,法国进行大规模的城市改造,这影响了迪克的世界观;另外,男男女女看来都想利用他,而促使他回到瑞士——这世界钟表之都来的也许只是一种直觉,即往日那种生活并不适宜一个个性严肃的人。

  他使得克特·格雷戈罗维斯觉得自己可爱迷人,而他自己则对身边的生活的平庸越来越烦——同时还因不知怎么产生的这种浅薄念头而自责。

  “天哪,我也终究同那些人一般见识了吗?”——因而他常常会在夜半惊醒过来——“我同那些人一般见识了吗?”

  对一个社会主义者来说,这种情形颇为可怜,而对那些主要从事世界上最特殊工作的人而言,则是好事。几个月来,他一直在清理他年轻时的生活经验。那时,是否要为不再相信的东西而献身是已经解决了的事。在苏黎世那些静悄悄的黎明前的时光里,当他的目光穿过街灯的光芒,落到一户陌生人家的餐具室时,他时常想,自己要做一个正直的人。要做一个善良的人,要做一个勇敢的人和一个聪明的人,但这一切做起来相当难。他也想着要被人爱,如果他值得为人爱的话。

  05

  从敞开着的落地长窗透出的灯光照亮了中心大楼的走廊,只有一条条墙的暗影和铁制椅子的古怪影子叠合着投到菖蒲属植物的花坛上。从那些在房间之间拖着步子行走的人当中,出现了沃伦小姐的身影,先还模模糊糊,随后她看见了迪克,她的身影也十分清晰了。她跨过门槛时,她的脸被房间里射出的光线照亮了。她随身把光线也带到了室外。她走路很有节奏——一个星期来,她耳朵里老是响着歌声,那有着炽热的天空和浓密的树阴的夏日的歌。当他到来时,这歌声是如此的嘹亮,她可以应和着唱出来了。

  “你好,上尉。”她说。她极不情愿地把她的眼睛从他那儿移开,好像他们的目光已融合在一起了。‘’我们到外面坐坐好吗?”她静静地站着,眼光左右打量一下,“已经差不多是夏天了。”

  一位妇人跟她走了出来,这是个披着方巾的矮胖女人,尼科尔把她介绍给迪克:“——夫人。”

  弗朗茨打了个招呼走了,迪克将三把椅子放在一块。

  “多美的夜晚。”这位夫人说。

  “真美。”尼科尔附和道,接着转向迪克,“你在这儿要呆很久吗?”

  “我要在苏黎世呆一段时间,如果你是这个意思的话。”

  “这可是真正的春天的第一个夜晚。”这位夫人感叹说。

  “呆到儿时?”

  “至少到七月。”

  “我打算六月就走。”

  “六月在这儿是个可爱的月份,”这位夫人议论道,“你应该在这儿过六月,七月前离开,因为那时天真正热起来了。”

  “你打算去哪儿?”迪克问尼科尔。

  “同我姐姐去某个地方——某个有意思的地方,我希望,因为我失去的时光太多了,但也许他们认为,我应该先去一个幽静的地方——也许是科摩①。你为什么不去科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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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意大利北部城市。

  “哦,科摩——”这位夫人又开口了。

  大楼里响起了苏佩①的三重奏《轻骑兵》。尼科尔乘机站起身来,她年轻美丽的身体给迪克留下越来越强烈的印象。他顿时心潮澎湃。她微笑起来,这是一种动人的孩子般的笑,就像世界上所有那些失落了的青春一般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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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苏佩(1819一1895),奥地利音乐家。

  “音乐声太响,听不清说话了——我们四处走走吧。晚安,夫人。”

  “晚安——晚安。”

  他们走下两层台阶,来到一条小路,这时有一道黑影穿过小路,她挽起了他的手臂。

  “我有几张我姐姐从美国送来的唱片,”她说,“你下次来这儿,我放给你听——我知道有个地方可以放唱片,那儿不会有人听见。”

  “那倒不错。”

  “你听过《印度斯坦》这支歌吗?”她情意绵绵地问,“我以前从来没有听过,但我喜欢这支歌。我还有《为什么要把他们叫做宝贝?》和《我高兴能使你哭》。我猜想,你在巴黎常踏着这些歌的乐曲跳舞吧?”

  “我没去过巴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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