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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六


  “这个遗嘱是谁起草的?”他不久之后就问奥白莲。

  “这个,我们大家都曾参加意见的,”奥白莲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地说。

  “这是很为难的一件公文,你总知道,甘先生,你家老太爷是一点儿动摇不得的。他的意旨是金刚石一般硬的。其中有些句子,连他自己也还斟酌了半天。至于遗嘱的精神,那是跟我们全无关系的,你总知道。那是你和他两个人的事情。我担任了这事,真是万分不得已。”

  “哦,这些我都明白!”雷斯脱说。“请你不要介意。”

  于是奥白莲很是感激。

  当读遗嘱的时候,雷斯脱如同一头牛一般顽强地坐着。

  过了一会儿,他才同别的人一齐站起来,竭力装做心平气和的样子。罗伯脱、阿弥、露意丝和伊木真,大家对于这桩事都觉得惊异,却也并不怎么样为他惋借。他们都以为确是雷斯脱自己不好。他激怒了父亲了,才有这样的结果。

  “我想老头子这桩事情稍稍做得鲁莽一点儿,”坐在他隔壁的罗伯脱开口说。“我万不料他会走到这样极端的。对我的关系来说,我是无须这样办法也可以满意的。”

  雷斯脱微微的冷笑一笑。“这没有关系,”他说。

  伊木真、阿弥和露意丝都急于要安慰他几句,可是一时找不出话来。大家都觉得雷斯脱是自作自受。后来还是阿弥先说道:“我想爸爸的做法是不大对的,雷斯脱。”但是雷斯脱对她并不表示感激。

  “只要我受得住就是了,”他说。

  他于是站在那里把将来不依父亲条件时的收入默默计算起来。二百股L.S.和M.S.的股票,按市价计算,每股不过值得一千多一点。每年利息不过六七厘,进出都极有限。那末每年二万的出息是不能再多的。

  不一会,家族会议散了,各人走各人的路去了。雷斯脱就跟阿弥回到家里去。他因避免人家请他吃饭,急于要离开辛辛那提,就借口事务忙迫,赶上最早一班火车动身回到芝加哥。在火车上,他一路不住地冥想。

  原来他的父亲竟是这样照顾他的!难道这是真的吗?他,雷斯脱·甘,每年一万元,又只有三年的期限,只有跟珍妮结了婚才可延长!“每年一万元,”他心里想,“又只有三年可拿!我的老天爷!就是一个灵动些的帐房也可以拿那么多的!他竟会这样的对待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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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遗嘱上这种强迫的手段,势不得不引起雷斯脱对于家庭的反感,至少暂时是不会有好感的。他自从受这打击,就已十分明白当初自己实在是大错特错的。第一层,他觉得不该不早同珍妮结婚,以至于流言蜂起;第二层,当时珍妮决计要走,他不该不放她走。总之,事情是不容他彷徨歧路的,而他是已经弄糟的了。把财产完全丢掉,他是舍不得的。他私人并没有多大的积蓄。珍妮近来很不快乐,他已经明白看出来。她为什么不快乐呢?就因为他自己不快乐的缘故。即使他愿意跟珍妮结婚,他肯接受这区区一万元吗?可是,他又愿意丢掉珍妮,跟她永远诀绝吗?他到现在还是委决不下,因为问题实在太复杂了。

  雷斯脱奔丧回来,珍妮立刻看出他一定有了什么事故,自为他那种颓唐样子,决不仅仅由悲悼而来。可是什么事故呢?珍妮心下猜疑不定。她尝试用同情去熨贴他,可是他那受创的精神是不容易治愈的。他每当自己的威信受到损害,就变得蛮横易怒——有谁要恼怒他的,他竞可以动武。她很注意地观察着他,想要替他出点力,可是他总不肯对她说实话。他着恼了,她就只有陪着他着恼。

  过了几天,因父亲之死而产生的财政局面就得加以一番审慎的考虑。这就是说,工厂的管理已经有改组的必要了。罗伯脱要依父亲的遗命升做总理了。雷斯脱自己对于业务的关系也须经过一种调整。那时候,除非他跟珍妮的关系改变,他就已经不是一个股东。事实上,他跟公司已经没有任何的关系了。他要继续做公司的秘书和会计,至少须有一股的股份。可是罗伯脱肯给他吗?阿弥、露意丝、伊木真肯给他吗?他们肯卖几股给他吗?家族中其他成员,有谁敢蔑视遗嘱中所规定的罗伯脱的全权而给他帮忙吗?大家对于雷斯脱自然都要暂时置之不理,于是雷斯脱觉得自己已经遇着一种非常难处的局面了。要解决这种局面,他就得跟珍妮决绝。果能如此,他无须乎去向人哀求股份。否则他不得不同父亲的遗嘱发生正面冲突。他把这问题在心上慢慢地审慎地反复推敲。他已经十分看透将来的结局了。不是弃绝珍妮,就是弃绝前途的希望。这是何等两难的局面啊!

  罗伯脱虽曾宣言,在他的关系上,就是不用这个办法也能满意的,而实际上,他对于现在的局面觉得非常高兴,因为他的梦想已经渐渐将近实现了。原来他早已有一个周全的计划,不但要把公司的本身彻底改组,并且要从联合其他车业公司的方向去谋业务的扩展。他如果能得东部和西部两三个较大的组织来同他联营,那末销售费可以减小,过量的生产可以免除,而一般的开销也可以大大节省。几年以来,他已经委托一个纽约的代表从事收买其他车业公司的股票。现在就差不多准备行动了。第一步,他要运动各股东推举自己做甘氏公司的总理,且因雷斯脱既与公司无关,就可选出阿弥的丈夫做协理,并可另外找人代替雷斯脱的秘书和会计。根据遗嘱上的条件,雷斯脱应得的股份和其他财产虽然交他暂时保管,他也就可以代表他的股权。

  他父亲的遗嘱,分明是叫他帮同强迫雷斯脱的。他原不愿意叫别人当他贪鄙,可是父亲的遗命不能不遵,所以在他的地位是很便利的。总之,雷斯脱非痛改前非不可,否则就不得不让罗伯脱全权处理了。

  雷斯脱那时还继续对芝加哥分公司的事情负责,但早已料到事情要有变动了。他知道自己对于公司已经永远没有份,不过在他哥哥容许之下做个分公司经理罢了。想到这里,他不由得大大烦恼起来。罗伯脱事先井没有告诉他要有这样的变化,事情还是照常进行的,但是现在罗伯脱的提议分明就是法律了。实际上,雷斯脱如今已不过是罗伯脱的一个雇员,每年能得若干薪俸罢了。这是使雷斯脱非常痛心的。

  过了几个礼拜,雷斯脱就觉得事情再也忍受不住了。这以前,他是一个自由而独立的公司代理人。每年照例的股东会,从前本来是一个人包办的事,且不过是个形式,一切选举都只凭父亲的一句话,如今却真是一个选举人的组合了,他哥哥就是主席,姊妹们大约都要由丈夫来代表,独有他是不能参与的了。现在股东会将近开会,不久就要有个总解决。可是罗伯脱既没有写信来提这件亭,也没有露出要卖股票给他的意思,他自己明知不得再有公司理事的资格,也不得再充任公司的职员,因此他就决计自动写信去辞职,他以为经这一辞,就可以把事情逼紧起来。他可以借此向他哥哥表示自己并不希望他优容,因而对于他并无可感激,且也不愿留恋他份内不该占有的地位,免得贻人口实。如果他将来弃绝珍妮,跟公司重新发生关系,他就无须再用分经理的资格,而用二种新资格去参加了。因此,他就写给他一封直截了当的信,内容如下:

  “亲爱的罗伯脱,“我知道公司必须在你指导之下实行改组的时候已经将近了。

  我已经没有股份,自然不能再以理事的资格参加,也不能继续担任秘书和会计的兼职。我这封信就是我的正式辞职书,我愿意现任的理事对于我的地位加以考虑。我并不要保留我的分经理,而且凡有妨碍,你将来计划的事情我都愿意放弃。你从我这封信里,就可以知道我并没有准备接受父亲的遗嘱——至少在现在。我愿意自己能够确实了解你对于这事的感想。希望你回信告诉我。

  你的,雷斯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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