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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九


  38

  葛哈德既然到海德公园的公馆里来居住,就立刻把他本能地觉得应派他做的事情担任起来。火炉和院子两件事都由他负责,心想自己不应该闲着,倒把钱去送给外头人。他告诉珍妮,说院子里的树木是一塌糊涂的。如果雷斯脱给他一把修树刀和一把锯子,他到春天就可以把它们整理清楚。这些事情,德国人是很注意的,美国人却大意得很。他又要了些工具和钉子,把家中的棚棚架架都修理齐整。他在差不多两英里路外找到一个路德教堂,说是比克利夫兰那个还好些。那里的牧师,当然是一个天上派来的神子。他以为味丝搭是非跟他经常上礼拜堂不可的。

  珍妮和雷斯脱进入这种新生活之后,就有一点为难的事情发生了。因为在北区的时候,珍妮是容易避免邻家来往的,如今有了这样的排场,他们的近邻就觉得有来拜访的义务,而珍妮也不得不充当一个有经验的女主人了。

  关于这种情况,她曾跟雷斯脱商量过一回。据雷斯脱的意思,他们应该认作夫妇。味丝搭则作为珍妮前夫施笃佛先生(原是她母亲的乳名)所生,一生下来就做孤女的。雷斯脱当然就是她的继父了。还亏得这个地段离开芝加哥市中心很远,他们不致遇着很多相熟的朋友,所以这样的布置可以无妨。雷斯脱又把寻常社交的礼节讲给珍妮听,预备有人拜访时可以招待。果然不到两个礼拜就有来客了。来者雅各·施旦道夫人,是那一带地方一位有些身分的太太。她家跟珍妮家相隔五家,原来那一带的房子都是有广阔的草地隔着的。她那天下午坐马车出去买东西,回来就来拜访了。

  “甘太太在家吗?”她问新用的女仆香奶道。

  “大概在家,太太,”那女仆回道。“您有片子吗?”

  她接了片子,送给珍妮,珍妮好奇地将它看了一会。

  珍妮走进客厅,施旦道夫人——一个高身材的、黝黑的、象是好管闲事的妇人——非常客气的先招呼她。

  “今天特来拜访,冒昧得很,”她极殷勤的说道。“我是你的一个邻舍。我就住在那一头,相隔只几家门面。想来你总看见过——那门口有白石柱的就是我家。”

  “哦,是的,不错,”珍妮答道。“我知道,我知道。甘先生同我第一回来就看见了,我们都叹赏得了不得。”

  “您家先生我闻名已久了。我的丈夫是在卫克司轨叉公司里的。”

  珍妮低了头。她看施旦道夫人说话的神气,知道她方才提起的那个公司是有点儿重要的。

  “我们住在这里好几年了,你们新到这个地段,一定要觉得冷清。我希望您哪天到我家里去坐坐。我是极欢迎的。我规定的会客日子是礼拜四。”

  “当得去拜访,”珍妮口虽如此说,心里却觉得很窘,因为要她去拜客,那就简直是受罪。“今天承蒙您先来看我,感激得很。甘先生照例是很忙的,可是他如果在家,我想他一定极高兴去看你们两位。”

  “改天你们两位都请过来,”施旦道夫人答道。“我们那里很清静。我的丈夫是不大喜欢交际的。可是我们欢迎邻舍家们做朋友。”

  珍妮对她这些好意的表示微微一笑。她送她到门口,跟她握手。“您这样的美貌真使我高兴,”施旦道夫人坦白的说。

  “哦,谢谢您,”珍妮脸上一红说。“我实在是不值得这样赞美的。”

  “好吧,我盼望您哪天下午来。再见。”说着,她就做了一个很温雅的告别式。

  “倒是不错的,”珍妮目送着施旦道夫人的马车前去,心里想道。“她这人很好,我想。等雷斯脱回来告诉他。”

  其他来拜访的客人当中,一次是卡米基·柏克夫妇,一次是韩生·费尔特夫人,一次是替摩西·包令格夫人,大家都不过留个名片,或者闲谈几分钟就走了。珍妮至此,觉得自己俨然是个重要妇人了,因而她竭力要维持着自己的尊严地位。而实际上,她确乎也应酬得很好。她待客的态度非常殷勤,非常和蔼。她具有一种和悦的微笑和一种十分自然的态度。她居然把一种极好的印象给与一般人。她对客人说他们新近才从北区搬过来,说“她的丈夫”甘先生早就要到海德公园来住,说她的父亲和女儿都住在这里,说雷斯脱是那孩子的继父。她又告诉客人,说很感激他们的枉顾,改日都要去回拜的,而且希望做个好邻人。

  雷斯脱总到晚上方才听说某人某人曾来拜访,因为他本人是不大愿意跟那些人见面的。逐渐地,珍妮已经觉得这样的事情有点趣味了。她喜欢结交新朋友,并且希望能够好好的应酬,立下一点儿基础,好使雷斯脱可以把她看做一个贤妻,一个理想的伴侣。那末也许将来他真的会跟她结婚。

  但是这种开头的印象不一定能够持久,珍妮不久也就发现了。当时一般邻人对她的称许未免太急骤一点,因而不久就流言四布起来。原来珍妮有一家近邻是克赖格夫人,有一天有个桑木维夫人去看她,说她知道雷斯脱是何等样人——“哦,是的,不错。你知道吗?”她继续说道,“他的名誉是有点儿——”说着,她的眉毛和双手一齐飞舞起来。

  “有这等事!”她的朋友诧异道。“看他那样子是多么稳重的。”

  “那是对的,他原象是很稳重,”桑木维夫人继续道。“他是头等人家出身的呢。他却勾搭上一个青年女人——我的丈夫告诉我。我不晓得这个就是她不是,可是他们认作夫妇住在北区的时候,她是作为高乌德小姐或是象这样的一个名字称呼的。”

  “这!这!这!”克赖格夫人听见这惊人的消息竟至拌不清舌头的说。

  “竟有这等事!那末她一定就是那个女人了。她的父亲叫做葛哈德。”

  “葛哈德!”桑木维夫人嚷道。“是的,正是这个名字。我猜她从前也总不规矩——至少有这个孩子在这儿。他后来跟她结婚没有,我可不知道。

  无论如何,我知道他家里是不肯认她的。”

  “多么有趣的事啊!”克赖格夫人嚷道。“而且他果真跟她结婚的话,那就更加奇怪了。现在这种年头儿,你所接触的人简直是没有法儿看透的,是不是?”

  “可不是吗!现在的人有时真是好歹难分的。那女人的相貌倒是不坏呢。”

  “很讨人欢喜!”克赖格夫人嚷道。“确是天真烂漫的。连我都被她迷住的了。”

  “不过,”她的客人继续道,“这个也许不是她。也许是我弄错的。”

  “哦,我想不会错。葛哈德!她自己告诉我说在北区住过的。”

  “那末一定是她了。真奇怪,怎么您刚才会提起她来的!”

  “倒也确实是奇怪,”克赖格夫人说时,心里正在考虑将来对于珍妮应处怎样的态度。

  除此以外,还有从其他来源放出的流言。有的人曾经看见珍妮和雷斯脱在北区同车出外,有的人曾经见他把她当作葛哈德小姐介绍过,又有的人已经知道甘家家庭的情形。当然,她现时的地位,她那美丽的房屋,加上雷斯脱的富有,和味丝搭的美貌,都是足以缓和这种不利情势的。她那时分明是非常谨慎,分明是个贤妻良母,做人又确实很好,人家原不会寻她的是非;然而她曾经有过一段过去的历史,而这也是不能不顾到的。

  方来的风波有一天终于发动了。那天味丝搭刚从学校回来,就突然问道,“妈,我的爸爸是谁?”

  “他的名字叫做施笃佛,亲爱的,”她母亲这么回答;那时她就立刻想到外面已经有闲话——已经有人在议论了。“你干吗问这句话?”

  “我是在哪里养的?”味丝搭且不回答母亲的问话,急欲明白自己的出身,就这么继续问道。

  “在俄亥俄的科伦坡,宝贝儿。干吗?”

  “安尼塔·包令格说我是没有爸爸的,说你养我的时候没有结过婚。她说我不能算是一个真正的女孩子——简直就不能算人。她把我气死了,我打了她一个耳刮子。”

  珍妮的面孔登时严肃起来,两眼瞠视着味丝搭,心想包令格夫人曾经来拜访过她.她还当她这个人特别和气,待她很殷勤,如今她的小女儿却对味丝搭说这种话。到底那孩子是哪里听来的呢?

  “你别管她说什么,亲爱的,”珍妮最后说道。“她是不知道的。你的爸爸是施笃佛先生,你是科伦坡养的。你别同人家的小女孩子去打架。打架了,她们当然要说丑话——有时候她们是无心的。你别睬她,以后别再跟她在一起就是了。你不跟她在一起,她就不会说你什么了。”

  这是一篇不很圆满的解释,可是也叫味丝搭暂时满意了。“她要打我,我就打她,”她坚持道。

  “你千万别走近她,宝贝儿,听见吗?你要走近她,她就要打你,”她的母亲回答道。“你只管读你的书,别去理她。你不惹她,她不能同你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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