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远书城 > 西奥多·德莱塞 > 珍妮姑娘 | 上页 下页 |
三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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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对你不起,”他接着说。“今晚上不再谈吧。咱们已经快到你的家。我明天就要走了,可是再要来看你。我是一定要来看你的,心肝儿。 现在我决不能放手了。我要想出方法来使你安心,只是不能丢开你,你听见吗?” 她摇摇头。 “这里你好下去了,”他在马车将近拐角的时候说。他已经看见灯光从葛哈德的矮屋的窗帘里透出来。 “再见吧,”他在她跨下马车的时候说。 “再见,”她模糊地说。 “你要记着,”他说,“这是刚刚开头呢。” “哦,不,不!”她央告道。 他目送着她的渐远的背影。 “美人儿!”他不禁嚷道。 珍妮走进家中,但觉疲倦,消沉,而羞愧。她做了什么事了啊?她已经无可挽救地跟他妥协,那是不能否认的了。他是要回来的。 他是要回来的,而且他要送钱给她。那是最糟的一点。 19 这次极兴奋的会见虽然没结果,却叫雷斯脱·甘和珍妮两个人心下都毫不怀疑,这回决然不是事情的结局。雷斯脱知道自己已经深深的着了迷。他觉得这个女子是可爱的。她具有他所意想不到的妙处。她那样的迟疑,她那屡次的抗议,她那几声婉转的“不,不,不”,都象音乐一般的感动他。你瞧吧,这个女子原是为他而有的,他非得到她不可。这样可爱的人怎么能够放手呢?他还顾得他家里人和外边人的议论吗? 所可怪的,他竟有一种深信不疑的想法,以为将来珍妮肉体上也一定肯依从他,犹如精神上已经依从他一样。至于其中的所以然,他自己也说不出。原来珍妮身上流露出一点东西——就是一种温暖的女性,一种面容上的坦率表情——分明暗示她对于性关系是有同情的,跟那种粗暴的兽性的不道德行为全不相干。她是为男子而有的那种女人,而且只为着一个男子而有。 她对于性的全部态度,都离不了恋爱,温存,和献身精神。当这一个男子到来时,她就会爱他,从他。这就是雷斯脱所了解的珍妮。这是他已经感觉到的。她一定肯依从他,因为他就是这一个男子。 至于珍妮一方面,却正深深感觉到这事的纠纷,感觉到可能的奇祸。如果他一定不肯放手,他是什么事情都要知道的。她没有把白兰德的事情告诉他,因为她还有一种模糊的幻觉,以为自己终于能逃避他的。当她离开他的时候,她知道他一定要回来。她又知道自己也免不得要他回来的。不过她感觉到自己决然不能依从他,必须继续过她这种窘迫无聊的生活。这就是她以前做错事情的刑罚。这就是她自作自受。 雷斯脱别了珍妮回到他那辛辛那提的巨邸,这跟葛哈德的住家相形之下,自然越显得富丽堂皇。那是一座二层楼的散漫的大厦,仿法国的别墅造的,却用的是红砖和赭石。四周围栽种花木,差不多装得象公园一般,就连上面的石头,也显出豪华气象。他父亲甘老太爷,积起了一份大家私,原不是靠巧取豪夺的手段,只不过善于投机罢了。此老年轻的时候,就见到了美国是个正在发达的国家,将来对于各种车辆——货车,马车,马拖搬运车之类——的要求一定很大,必须有人来供给它们。他先办了一个小车厂,后来就发展成为大事业了。他厂里出货很好,赚钱也很多。他有一种理论,以为人是诚实的居多;他相信人家到底都要道地的货色,你如果把道地货给人家,人家就会问你买,而且后来的生意源源不会断,你就成了有势有钱的人了。他是相信“备得足,宁多余”的策略的。他自小以来,一直到现在年老,凡是认识他的,无不尊敬他,恭维他。“阿基巴德·甘吗,”你总听见那些跟他竞争的人说,“哦,他是个漂亮人。既精明而又诚实。真是了不起的。” 此老生有二子三女,都健康,都美貌,又都非常聪明,可是没有一个能象他们那位长寿而大量的父亲那么慷慨,那么强干。长子罗伯脱,年已四十,是他父亲财政上的左右手,为人很精刻,正适宜于做生意经。他是个中等身材,体格略瘦,高高的额头,微微有点秃顶,浅蓝色的明亮眼睛,鹰嘴鼻,坚薄齐匀的嘴唇。生平沉默寡言,行动很迟缓而善深思。在那占了两段街坊的大公司里,他做副总理,坐在他父亲身边。总之,他是一个能干的人,一个未来的人,这是他父亲所深知的。 次子雷斯脱,是他父亲的宠儿。以理财而论,他决不如罗伯脱,但是对于人生的奥妙,却是他见得广些。他对于凡百事情,都比较温和,比较近人情,也比较良善。奇怪得很,甘老先生却是喜欢他,信任他的。他知道他的眼光远大些。碰到财政上难以解决的问题,他也许要向罗伯脱求助,可是到底比较宠爱雷斯脱。 女儿中一个叫阿弥,三十二岁,容貌姣好,已经嫁人,且已生有一子。 一个叫伊木真,二十八岁,也已嫁人,却还未有孩子。还有一个露意丝,二十五岁,未嫁人,容貌最好,也最冷峻,最精刻。一家人之中,她最热心于社会的声望,最努力于门第的风光,最切望甘氏一家的荣耀能够盖过一切。她见自己的家门在社会上有这般地位,心里很得意,因而常要流露一种傲慢的神气,使雷斯脱见了有时觉得好玩,有时觉得讨厌。他原是喜欢她的,也可说是宠爱她的,但他希望她不要过于矜持,不要损坏他家的身分。 母亲甘老夫人,是个温文尔雅的六十岁的老妇,她和丈夫原都是贫苦出身,所以不大留心社交的生活。可是她爱儿女和丈夫,见他们有这般的地位,这般的成就,也自难免要得意。既有他们反射在她身上的光荣,就已够她炫耀了。她是淑女,是贤妻,是良母。 那天雷斯脱傍晚到辛辛那提,当即坐车回家。一个爱尔兰的老家人跟他在门口相遇。 “哦,雷斯脱先生,”他欢然说道。“你回来了,好极好极。大衣让我拿进去。是的是的,一向天气都很好。是的是的,一家人都好。阿弥大小姐带了孩子刚走呢。老太太在楼上屋子里。是的是的。” 雷斯脱欣然微笑,就上楼到母亲房中。那房间是白色和金色漆的,东南面下瞰花园。甘老夫人坐在房中,真个是幽娴贞静,头上灰白的头发梳得滴光。门开时,她抬头一看,见是儿子回来,就放下手里的书本,站起来欢迎他。 “母亲,”他一面叫,一面搂抱住她,跟她亲吻。“你好吗?” “哦,还是老样子,雷斯脱。你一向都好?” “很好。我又在联桥家住了几天。我既然到克利夫兰,又得去看看巴孙斯。他们都问候你。” “米尼好吗?” “还是那样。我看她一点都没有变。她还是那样喜欢待客。” “她是个漂亮女孩子,”他母亲回想起联桥夫人在辛辛那提做女孩子的时候,就给她这句考语。“我是一向喜欢她的。她真灵敏得很。” “她现在也还是那么漂亮、那么灵敏的,我可以告诉你,”他有意义地回说。甘老夫人微微一笑,随即谈起家里各样事情来。伊木真的丈夫有差使到圣路易去了。罗伯脱的媳妇害伤风。工厂里守更的老曾格儿已经故世,他是跟甘先生四十多年的了。父亲那时正出去送丧。这些话,雷斯脱都谨谨听着,只不过有点儿心不在焉罢了。 雷斯脱走过楼厅,就跟露意丝相遇。“漂亮,”是他对她的第一句话。 她那时穿着一件镶珠的黑绸衫子,跟她的身材非常相配,领口插着一簇红宝石,跟她那黝黑的皮肤和乌黑的头发相映益彰。她的眼睛是漆黑而锋利的。 “哦,雷斯脱,”她嚷道。“你几时回来的?你当心些,同我亲嘴不要乱来。我正要出门去,统统打扮好了,连我鼻子上的粉也不许碰落一点。 唷,你这熊?”原来雷斯脱已经把她牢牢的抓住,狠狠的亲起她来了。她用双手竭力把他推开去。 “我并没有碰落多少呀,”他说。“你身边带着粉扑,尽管多扑些上去好了。”说完,他就踱到自己房里去换衣裳预备吃饭。吃饭要换衣裳的习惯,是甘家近几年才行起来的。因为客人来得多,这种习惯就成为必要,特别是露意丝不肯将就。那天晚上是罗伯脱要来,还有父亲母亲的老朋友柏纳脱先生和夫人要来,那末晚饭当然是正式的了。雷斯脱明知道父亲也在家里,可不急急乎要去看他。他正想起克利夫兰最后的两日,心中纳闷,不知哪天再得见珍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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