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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〇


  于是那牧师伸手在孩子身上结束他的话道:“味兰米娜·味丝搭,我现在用圣父,圣子,圣灵的名义为你施洗。我们祷告吧。”

  葛哈德就弯着他的苍白的头,毕恭毕敬的,默默循诵下面一篇美丽的祷词:“全能的永久的上帝!我们崇拜你,因你是人类子孙的始祖,是我人精神所托生,是我人肉体的构成者。我们赞美你,因你给与这个婴孩的生命并且保存她到今日。我们祝福你,使这婴孩得以接近美德和光荣,如今她已献给你,并已带进基督教堂的境地。我们感谢你,因凭圣子的福音,她已具备了精神快乐所必需的一切;因这福音以光明供给她的思想,以安慰供给她的心肠,以鼓励和能力使她尽职,以慈悲和不死的可贵希望维持她的信仰。我们还要祈求你,啊,极慈悲的上帝,使这孩子从幼年时起,便得圣灵的启发而成神圣,并靠你的慈悲而永远得救。请你指导且祝福你的仆人,使他们在教育她的重大工作里有所遵循。请你感发他们,使他们得知宗教的教训和正谛之绝对必要。叫他们永远毋忘这子息原是属于你,且若因他们的疏忽或恶榜样致丧失你的合理的生物,你将要他们负责。给他们深刻的意识,借知她的天性的神圣,她的灵魂的价值,她将去暴露的危险,她能因你祝福而得到的尊荣和幸福,以及因恶情欲恶行为而致的现世界的毁灭和未来世界的苦恼。给他们恩惠,使他们得以遏制她心中渐萌的恶倾向,得以替她卫护,以防儿童时代及青年时代所要有的诱惑,且当她成长时,得以扩大她的见识,引导她来认识你和你所差遣的耶稣基督。给他们恩惠,使他们得以在她心中培植起对于你的无上敬畏和爱忱,对于你儿子——就是她的救主——的福音的感荷,以及对于这福音的一切训令和成规的尊重,并且培植超对于一切人类的仁慈和善意,以及对于笃信真诚的不可移易的爱好。又请帮助他们,使他们得以用温和的诱导继续监视她,勤勤勉勉,靠着言语和举止,使她的心不致败坏,并且无论何时都给她一个好榜样,使她不至走错路。你若愿意延长她在人世的日子,就请你允许她,对于她的父母和朋友成为一种光荣和安慰,在人世得有所用,且由你的佑助里获得一种永远有效的保卫和维持。她若生时,让她为你而生;她若死时,让她为你而死。等到总算帐的日子,她和她的父母得由耶稣基督的帮助,狂乐欢愉,永远相会在你的赎罪的爱里,亚们。”

  当这篇训谕宣读的时候,那外祖父对于这小小的被弃者就发生了一种义务的感情,觉得自己对于老婆现在抱在怀中的那个小生物不得不依圣誓中的上帝的诏谕而给以看顾和注意。他低着他的头,心怀着极端的敬畏,及至仪式完结,他们走出那寂静的礼拜堂时,他已无话可以发表他的情感了。原来宗教对于他是一件耗费精神的东西。他觉得上帝是一个人,是一种统治一切的现实存在。他又以为宗教并不单是预备礼拜天大家听听的一套话,或是一套有趣的思想,却是神意之强烈的活力的表现,由人类和上帝能够直接接触的时候一直传下来的。在他看来,履行宗教的义务就是一种快乐,一种得救,一种给与人间的安慰,因为人间的意义,人间不能解释,唯有到天上才得解释的。那时葛哈德慢步而行,一路把圣誓中的说话和义务细细默想,便觉当初对于那孩子的厌恶渐渐消去,而一种天然的爱好逐渐萌生了。无论他女儿犯了怎样的大罪,这孩子是不能怪的。她不过是一件无告的,啼泣的,纤弱的东西,正要求他的同情和爱惠。那时葛哈德觉得他的心已经灌注在那孩子身上,只还不能使自己的态度突然转变过来。

  “那是一个好人呢,”他一路走时对老婆批评那牧师说,原来他已很快的软化在他的义务观念里了。

  “是呀,真是个好人,”葛婆子怯生生的表示同意。

  “那个小礼拜堂倒也不十分小,”他继续说。

  “是的。”

  葛哈德四面看看,街道,房屋,以及冬日阳光中的活泼的生活,最后才看到老婆抱着的孩子身上。

  “她一定很沉吧,”他用他那一种具有特色的德语说。“让我来抱她。”

  葛婆子正觉疲乏得很,就依允了。

  “你瞧!”他看了看孩子,这才把她舒舒服服地贴伏在自己肩上。“我们总望她不辜负今天的事情。”

  葛婆子听着他的话,内中的意义已从他的声音里明白解释出来。她原怕家中放着这孩子,不免常要叫人不愉快,并要惹出是非来,如今却将有一种更大的势力来拘束他了。因为无论什么时候,那孩子的灵魂总要顾及。他从今以后,再不会全然抹杀她的灵魂了。

  16

  葛哈德在家里继续耽搁的几天,总是羞见珍妮的面,只装做不看见她的样子。后来动身出门,也不跟她告别,只叫老婆告诉她一声。但到了中途,他就懊悔了。“我本该跟她说一声才走的,”当火车隆隆开去的时候,他心里这样想。但是已经太晚了。

  这时候,葛哈德家里的事情还是如常。珍妮继续在联桥夫人家里工作。

  西巴轩在雪茄店里做伙计,位置也是稳固的。乔其的薪工已经加到三块钱,后来又加到了三块半。一家人过的是一种拮据而平凡的生活。煤,油,盐,鞋子,衣服,是他们谈话中最重要的题目;为要应付过日子,人人都感着紧张。

  珍妮具有一个敏感的灵魂,使她担心的事情原有不少,可是顶顶叫她烦恼的,就是自己的出路问题,这为她自己着想的地方还小,为味丝搭和一家人着想的地方倒多。她真想不出自己究竟配到哪里去。“谁会要我呢?”她屡次问她自己。“如果发生新的恋爱,又该怎样处置味丝搭呢?”这样的意外事是很可能的。她又年轻,又美貌,人们都要和她调情,或企图和她调情。联桥夫人家里请的男客很多,其中有几个竟曾对她做过不愉快的调笑。

  “我的亲爱人儿,你真生得美貌,”这是一天早晨她替女东家传话,到客人房间敲门,一个五十开外的老浪子对她说的。

  “对不起,”她不知所措地红着脸说。

  “老实话,你真是可爱。你不消说对不起,我改天要找你谈谈。”

  他还想托她的下巴颏儿,可是珍妮逃开了。她本想把这事报告女主人,可是怕难为情,也就罢了。她只自忖道,“为什么做男人的总是这样呢?”

  难道她天生就是邪恶的,本质本来败坏,因而要吸引它的同类不成?

  凡是不善于自卫的人,总都具有一种奇怪的特质,就象蜜糖罐一样,要把苍蝇吸引来。苍蝇来时对于那蜜糖毫无好处,去时可把它带走许多。一个温柔,随顺,不是自私自利的女子,男子们自然要向她蜂拥而来。他们远远就会感觉到这种慷慨的温清,这种毫无防卫的态度。所以象珍妮这样的女子,对于一般男性就象一种适意的温火一般;大家都要为她所吸引,求她的同情,渴欲据她为己有。因此有许多人硬要来对她献殷勤,她就觉得不胜烦扰了。

  有一天,从辛辛那提地方来了一个名叫雷斯脱·甘的客人。他是一个车轮制造商人的儿子,父亲在那城里以及国内别的地方都很有点商业上的名气。他是常常到联桥夫人家里来拜会的。他跟联桥夫人的交情比跟她丈夫的交情还要深,因为联桥夫人是辛辛那提长大的,做女孩子的时候常到他父亲家里玩耍。她认识他的母亲,他的兄弟妹妹,他一家人都当她自己家里人看待的。

  “雷斯脱明天要来了,亨利,”珍妮听见联桥夫人对她丈夫说。”我今天中午接到他的电报的。他这人是很洒脱的,你也知道。我打算把楼上东边大前房给他住。你要跟他亲密些,不要冷落他。他的父亲是待我极好的。”

  “我知道,”她的丈夫不以为意的说。“我喜欢雷斯脱。他一家人算他最出色。可是他太冷落些。他是什么都不在意的。”

  “这个我知道,可是他这人到底漂亮。我从来没有见过比他再漂亮的人。”

  “我当然要好好的看待他。我对于你的朋友不是一向都很好的吗?”

  “是的,很好。”

  “哦,我自己还不知道呢,”他淡然的回说。

  当这著名的客人到来时,珍妮是准备着要见一见一个非同小可的人物的,而她也并不失望。那天在客厅里会见她的女主人的,是个年纪三十五六的男子,中等身材,生得秀目方颐,勇武而矫健。他的声音沉着而嘹亮,到处都听得清楚;凡是遇到他的人,无论识与不识,总都禁不住要倾听他的话。他又没有虚文,说话很简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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