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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九


  珍妮说了这句就住口,因为她从母亲的面色上和点头的样子上,已经看出父亲见过孩子的意思来了。

  “你进去吧,”葛婆子说;“没有什么。他不会说什么的。”

  珍妮终于走到门口,见她父亲眉头紧皱,显出非常严肃的神情,却象并没有恶意,所以迟疑了一会就进去了。

  “爸爸,”她想不出整句的话来说,就只叫了这一声。

  葛哈德抬起头,他那灰褐色的眼睛深藏在浓茶色的睫毛底下,射出锋利的光芒来。他一看见女儿,心就已经软了,可是他有那副自己设置的决心的甲胄做防卫,并不露出一点喜悦的神情,那时他那传统的道德观念跟天然的同情心和爱女心在里面交战,但是传统的观念暂时得到了胜利,这是多数人照例如此的。

  “唔,”他应道。

  “你肯饶恕我吗,爸爸?”

  “我饶恕你了,”他严肃地回说。

  她迟疑了一会儿,这才上前一步,她的目的是他心里明白的。

  “好了,”她的嘴唇才碰着他的花白的面颊,他就把她轻轻的推开。

  这是一次冷酷的相会。

  珍妮过了这次难堪的刑罚,走进厨房,抬眼望她正在等候的母亲,试想装出报告经过良好的神气,可是终被感情征服了。

  “他同你和好了吗?”她的母亲正要这样问她;可是话才说了一半,她的女儿就已经落在厨房桌旁的一张椅子上,伏在桌上抽抽咽咽的低声哭泣起来了。

  “好了,好了,”葛婆子说。“好了,别哭了。他对你说什么的?”

  珍妮过了许久才回得出话来。她的母亲竭力要把这回事情看得不十分严重。

  “我看倒没有什么,”她说。“他这性子就会过去的。他的脾气原是这样的。”

  15

  葛哈德的回家,就把那孩子问题的各方面都提出来了。他禁不住要从外祖父的立场对待那孩子,特别因为他毕竟是个有灵魂的人。他先想起孩子不知受过了洗礼没有,就去问他的老婆。

  “不,还没有,”他的老婆回答。她虽然并没有忘记这项义务,可是不能断定这小孩子是否也受教堂的欢迎。

  “没有,好吧,当然没有咯,”葛哈德讥讽道;他原觉得老婆的信教心是不能十分诚笃的。“哼,这样不当件事情!这样不信教!真是好家伙!”

  他把这事思索了一会,觉得这个过失应该立刻就加以纠正。

  “孩子是该受洗的,”他说。“她为什么不送她去呢?”

  葛婆子这才提醒他,小孩受洗必须有人做她的神父,而且要举行洗礼,那就不得不招出她没有合法父亲的事实了。

  葛哈德听了这话,才略略平静了一会,可是他的信教心十分诚笃,决不因为有这种困难就把宗教丢到脑后去。他心里想,上主怎会来听这样的遁辞呢?这事不举行,就算不得基督教徒;他既然是基督教徒,就该负起这事的责任。他打算把小孩送到礼拜堂去,珍妮和他们两老都跟去做保证人,但又觉得自己不便这样的屈就女儿,所以主张珍妮不去,单是两老自己去看受洗。他把这困难盘算一会,最后就决定要拣圣诞节和新年之间珍妮出去做工的一天举行典礼。计拟已定,就同老婆商量,老婆也赞成了,他这才又提起一桩事来。“孩子还没有名字呢,”他说。

  关于这事,珍妮和她的母亲也早已谈论过的,珍妮且曾表示愿意取名味丝搭的意思。现在,她的母亲就作为自己的意思大胆提出这一个名字。

  “味丝搭这名字好吗?”

  葛哈德听了不置可否。他心里是早已把问题解决了的。原来他暗中预备好一个名字,——味兰米娜,这还是他那幸福的青年时期留下来的,却不曾有机会给他自己的孩子用。那时他对于这个小外孙女儿当然并不是要坚持自己的主张。他只是喜欢这个名字,且以为外孙女儿能得到这个名字是应该感激他的。他于是用着一种审慎的神气把他这第一次的贡献送上天然情爱的祭坛,因为这毕竟是一种贡献。

  “这名字也好,”他忘记了当初那种不置可否的态度说。“可是味兰米娜怎么样?”

  葛婆子见她丈夫正在不知不觉地回心转意过来,就不敢同他再拗。她那女性的手腕出来帮助她了。

  “那末两个名字都给她吧,”她表示妥协说。

  “我也没有什么不可以,”他回答了这一句,马上就又回复他那严肃态度了。“受洗的时候就这么叫吧。”

  珍妮听见这桩事,心里很高兴,因为她那孩子能得的好处,无论跟宗教是否有关,都是她所切望的。她于是费了很大的气力,把衣服浆了烫了,预备到受洗的日子孩子可以穿。

  葛哈德从最近的路德教堂里找到了一个牧师,一个肥头胖脑的极拘谨的神学者,对他说明了来意。

  “是你的外孙女儿吗?”那牧师问。

  “是的,”葛哈德说。“她的父亲不在这里。”

  “哦,”那牧师好奇地看着他说。

  葛哈德不愿他的事受到障碍,就说将来他夫妻俩亲自送她来受洗。那牧师看见其中或有说不出的隐衷,就不向他追问了。

  “只要你们外公外婆愿意替她做保证人,教堂是不能拒绝给她施洗的,”他说。

  葛哈德走出教堂,觉得自己不免受耻辱,心里有些难过,但是总算已经尽职,也就满意了。现在他要把孩子送到教堂去受洗,等到洗礼完毕,他目前的责任就算尽了。

  但是洗礼举行的时候,却有另外一种势力使他感着更大的兴味和责任。

  原来那时在他面前的,是使他入于出神状态的严肃的宗教,以及宗教所要求的一种更高的法律,因而他又重新听见对儿孙应尽义务的教义了。

  “你们有意思用福音的知识和爱来教育这个孩子吗?”这是那幽静的小礼拜堂中一个黑衣牧师问他们的话,也不过按洗礼规定的程式读出罢了。葛哈德回了一声“是”,葛婆子也加上她的肯定的回答。

  “你们是否要用一切必要的注意和勤勉,施以教训,警戒,榜样,和纪律,使这孩子可以拒绝、避免一切的罪恶而遵守上帝的旨意和圣谕中宣明的戒律?”

  葛哈德听了这话,忽然想起自己的孩子来。他们也曾象这样受过洗礼的宣誓。他们也曾听见过这种愿意看护他们的精神幸福的庄严的保证。

  “你就说要的,”那牧师催道。

  “要的,”葛哈德和老婆虚弱地重述道。

  “你们现在要凭这受洗的仪式把孩子献给造成她的上主。”

  “要的。”

  “最后,你们如果能凭着良心在上帝面前宣言你们所承认的信仰确是你们的信仰,你们的庄严允诺确实出于你们的决心,那末就请在上帝面前声明一声‘是’。”

  “是,”他们回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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