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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〇


  “是的,尤金。”

  “戴尔太太,我没有什么话要说了,”他严肃地向着她母亲说,眼睛里露出阴沉、忧郁的光芒,一时对苏珊也心硬起来了。想不到她会这样待他——象他所说的,把他丢掉。嗯,人生就是如此。“你赢了,”他又说。“在我,这是个可怕的经历。可怕的热情。我爱这姑娘。我一心一意地爱她。有时候,我有点儿怀疑她也许并不知道。”

  他转向苏珊,第一次觉得看不到他以为一向都在那儿的那种真正的谅解。在这一点上,命运也会欺骗了他吗?他弄错了吗?他是在追随着美的虚幻的诱惑吗?苏珊只不过又是一个陷阱,把他拖回以前的那种虚无缥缈的生活里去吗?天啊!他回想起那个星相家的预言,说他七、八年以后还有第二次失败。

  “哦,苏珊!”他简单而不自觉地戏剧化地说。“你真爱我吗?”

  “真的,尤金,”她回答。

  “真的吗?”

  “真的。”

  他张开胳膊,她投进他的怀抱里,可是他随便怎样也无法消除那个可怕的猜疑。这使他不感到接吻的欢乐了——好象他在梦中抱着一个美好的东西,醒来却一无所有——好象生命派来一个犹大①,扮成姑娘的模样来陷害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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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耶稣十二门徒之一,出卖耶稣的人。

  “我们就这样结束吧,威特拉先生,”戴尔太太冷冷地说,“再拖也没有好处。我们歇上一年再谈吧。”

  “哦,苏珊,”他接着说,象丧钟一样悲伤,“送我到门口吧。”

  “不,那儿有用人,”戴尔太太插嘴说。“请你们就在这儿分别。”

  “妈妈,”苏珊给当时的可怜的情况感动了,愤怒无礼地说,“您不要这样讲话。离开这个房间,否则我就送他到门口,并且走得更远些。请您离开我们。”

  戴尔太太走出去了。

  “哦,花朵儿,”尤金伤心地说,“我简直不能相信。我不能!这事情全搞坏了。我不该早没有得到你。所以才有这样的结局。一年,整整的一年,还要多久?”

  “只不过一年,”她坚持着。“只不过一年,你不能相信我吗?我不会变心的,我不会!”

  他摇摇头,苏珊象以前一样,用两手捧着他的脸。她吻他的面颊、他的嘴唇、他的头发。

  “相信我,尤金。你觉得我很冷淡。你不知道我受了多少罪。到处都是麻烦、困难。我们就等一年吧。我答应你我会来的。我发誓。一年。我们不能等一年吗?”

  “一年,”他说。“一年。我不能相信。一年之后,我们会在哪儿呢?哦,花朵儿,香石榴花,美的火焰。我受不了啦。我真受不了。这太厉害了。我现在得活受罪。是的,我活该。”

  他双手捧着她的脸,望着它,望着娇憨、动人的容貌,她的眼睛、她的嘴唇、她的面颊、她的头发。

  “我原以为,我原以为,”他喃喃地说。

  苏珊只用手抚摸着他的后脑勺。

  “嗯,要是我得受罪,也只好受罪,”他说。

  他转过身准备离开,又转回来拥抱她,然后再转过身,头也不回就穿过门道走了。戴尔太太在那儿等候他。

  “再见,戴尔太太,”他阴沉地说。

  “再见,威特拉先生,”她冷冷地说,不过多少也感到自己的胜利所带来的凄凉。

  他拿了帽子走出去了。

  外面,十月的天空布满了闪烁的繁星。纽约的港湾跟那天晚上去威得卫史堡之后,苏珊到自己阳台上来找他时一样灯火通明。他回忆起那种春天的气息,那种青春与爱情的美妙感——那时候涌起的希望。现在,五、六个月之后,那一切旖旎的情趣都消失了。苏珊,甜蜜的声音,婀娜的体态,喁喁的低语,轻柔的抚摸。全没有了。全都没有了——

  蓓蕾的鲜花消逝了,

  眼前的美景消逝了,

  怀抱里美的形态也消逝了,

  声音、热情、纯洁、天堂,全都消逝了。

  他们一起乘汽车、吃饭、在乡下地方散步(汽车跟在后面),那种日子全过去了。离这儿不远,就是他第一次跟她打网球的地方。他们常常私下会面的地方也就在这儿附近。现在,她去了——去了。

  他是坐汽车来的,可是现在他实际上并不需要它。生活是可恨的。他的一生是一场失败。想不到他的全部美好的理想就这样破灭了。不久,他就会没有汽车,没有河滨大道上的住所,没有职业,什么都没有。

  “天啊,我实在受不了!”他喊出声来,过了一会儿——

  “我实在受不了!我实在受不了!”

  到了炮台湾,他叫司机把车子开回车房,自己下来在纽约南区两旁尽是高楼大厦的阴暗的街道上漫步。这儿就是他常跟科尔法克斯和温菲尔德呆在一起的百老汇。这儿就是他模模糊糊地希望能在里面大露头角的华尔街四周的金融界。现在,这些建筑物又高又安静——多少有点儿象是从他身旁向后退去。头上满是清泠、闪亮的星星,非常凉爽,可是现在对他却毫无意义了。他怎样来处置呢?怎样来安排呢?一年!她决不会回来的——决不会!一切都完了。一片彩云消逝了。简直是昙花一现。地位、荣耀、爱情、家——都算什么呢?再过一会儿,就象从来没有这些东西一样。见鬼!混帐!这样阴谋毁灭他的阴险毒辣的命运真该诅咒!

  在戴尔卢,苏珊回到自己的房间里,把门锁上。她越来越感到这件事多么令人伤心。她瞪眼望着地板,脑子里回想着他的面貌。

  “哦,哦,”她说,一生中第一次感到好象可以伤心地大哭一场——但是她不能。

  在河滨大道,另一个女人正孤孤单单、无精打采,心灰意懒地默想着临到自己头上的悲剧。该怎样来处理一下呢?该怎样来挽救自己呢?哦!哦!她的一生,她的孩子!要是能够使尤金明白过来,那就好了!但愿能使他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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