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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九


  “哎呀!这么一大堆成就!”他回答。“嗯,神要毁灭人,总先使他们疯狂。”他吻她。

  “并且你多么会恋爱,”她作为最大的称赞又加上一句。

  此后,她常想起这件事,可是现在,这种思想受到了严重的挫折。他不是那么有魄力。他不能防止她母亲这样做。她真能胜过她母亲吗?不管苏珊对母亲的欺骗是怎样想法,她母亲却是用惊天动地的力量来阻止他们结合。她是完全错了吗?在圣杰克那千钧一发的一夜,苏珊期望的事情没有实现之后,她已经在想了。她真的想要离开家去跟尤金同居吗?她愿意为她的产业跟母亲斗争吗?她也许得这么做。她最初是想跟尤金在一个漂亮的工作室里欢聚,她自己有一个家,尤金依旧有他的家。现在完全不同了,他谈到贫穷,没有汽车,而她又得远离开家。不过她还是爱他的。也许,她还能逼着母亲同意。

  接下来的两、三天,进行了更多的斗争。监护产业的人——马克特信托公司的赫伯特·匹特堪恩先生和伍尔利大夫都给请了来跟她辩论。苏珊自己没了主意,听着母亲的狡猾的请求:要是她等上一年后,还说当真愿意嫁给尤金,那她就去跟他同居;匹特塔恩先生对她母亲说,他相信任何法院接到请求,都会判决她没有资格管理产业而把它冻结起来;伍尔利大夫当着她面对母亲说,他认为请人来检查她是否神经错乱似乎不很好,不过要是她母亲坚持,法官为了防止这个邪恶的结局,毫无疑问会判定她神经错乱的。苏珊听着这些,害怕起来了。她收到尤金的信以后,刚强的意志已经在减弱。她对母亲非常气愤,不过她第一次想到,她的朋友们会怎样想法。假定她母亲真把她关起来,那怎么办?她们会以为她到哪儿去了?这些紧张的日子,这些紧张的星期,她把母亲折磨得够苦的了,可是她自己的精力也受到了影响,或者说得更切实点,是她的神经。这太紧张了,她开始怀疑,象尤金所提议的那样再等上一个时期是不是更好。在圣杰克,他已经同意,要是她愿意等,他也赞成。唯一的条件就是他们能够见面。现在,母亲又改变主意了。她借口有危险,有不正当的影响,要苏珊不受干扰地至少再过上一年过去的那种生活,这样来确定她是否当真愿意嫁他。

  “你怎么说得清呢?”她对苏珊坚持说,尽管苏珊不愿意谈。“你是给卷进去的,你自己没有花时间细想。一年算什么,对你、对他会有什么害处?”

  “但是,妈妈,”苏珊在不同的时候和不同的地点一再问着这句话,“您干吗去告诉科尔法克斯先生?这是件多么卑鄙、多么狠毒的事!”

  “因为我觉得他需要这样来一下才会停下来细想。他不会挨饿的。他有才干,他需要这样一下使他醒悟过来。科尔法克斯先生并没有撤他的职。他对我说他不会的。他说他要叫他歇一年去考虑考虑,他就这样做了。这对他不会有什么损害的。就是有损害,我也不管。瞧他叫我怎样受罪。”

  她把尤金恨得入骨,现在心里暗自高兴,她终于开始占优势了。

  “妈妈,”苏珊说,“我决不会原谅您做的这件事。您做得太丑恶了——我可以等,不过到头来还是一样。我会得到他的。”

  “我不管你一年以后怎么做,”戴尔太太欣快而狡猾地说。

  “只要你肯等一年,自己花点时间考虑考虑,如果你依旧要跟他结婚,你就那么办。反正他在这期间大概也可以获得离婚。”她说的完全是假话,只不过为了拖延时间,任何诡辩都是对情况有利的。

  “可是我并不一定要跟他结婚,”苏珊顽固地坚持着,又回到她最初的见解上去。“那不是我的想法。”

  “哦,好吧,”戴尔太太和蔼地说,“一年以后,你就会更懂得对这件事该怎样想法了。我不打算强迫你,可是我不能一动不动,不劝你仔细考虑一下就让咱们家的幸福给这样破坏掉。你对我也有责任——我抚养了你这么多年,你也该顾到我。一年的时间对你、对他都不会有什么损害。那时候,你就知道他到底是不是真爱你了。这可能只是一时的妄想。在你之前,他也有过别的女人。在你之后,他可能还会有别人。他也许会回到威特拉太太那儿去。他告诉你的话并不能作准。在你破坏掉他的和我的家之前,你应该考验他一下。如果他当真爱你,他会立刻答应的。为了我,你这样做吧,苏珊,以后我决不再拦阻你了。只要你肯等一年,你怎样做都成。我只能希望你是去做他的妻子,不过要是你坚持不要,我也尽量保持缄默。写信给他,告诉他你已经决定了,你们俩都应该等上一年。你不要再看见他。那只会重新惹起事情来。要是你不看见他,只通通信,那对他也比较好些。他就不会为了跟你见面又重新尝一次那样的痛苦。”

  戴尔太太非常害怕尤金对苏珊的影响,可是她又没法拦住苏珊。

  “那可不成,”苏珊说,“我办不到。我要回纽约去,就是这样!”戴尔太太终于让步了。她不得不这样。

  三天以后,苏珊写信来说,她不能给他全部答复,不过她要回纽约来看他,于是苏珊和尤金在戴尔卢当着她母亲见面了——伍尔利大夫和匹特堪恩先生那时候在另外一间房里——重新又讨论了她母亲的提议。

  戴尔太太的要求传达给尤金之后,他就乘汽车来了,心境极其忧郁,同时又比任何时候都热狂。忧郁,是为了极其不祥的预兆和他自己的糟糕的经济情况,其余的时候就热狂地想着,苏珊也许会来一个突出的、急切的反抗,不顾一切地奔向他来,热烈而动听地向他叙说,以至他终于成了胜利者。他对她爱他的信心还是很大的。

  那是十月里一个寒冷的夜晚,青灰色天空的西面挂着一钩新月,这是严寒的预兆;天上满布着清晰的星星。他坐在斯塔腾岛渡船上自己的汽车里,看见一长行南去的鸭子正飞回到布赖安特①作《致一个水禽》时心里所想到的那种芦苇丛生的沼泽里去。它们边走边叫,那种微弱的叫声在稀薄的空气里传来,使他感到无限的寂寞和凄凉。车子驶过十月的林木,到达了戴尔卢。他走进那个炉火熊熊的大客厅,就是有年春天他跟苏珊一块儿在那儿跳过舞的那个大客厅,他的心跃动起来,因为他就要看到她了,而看到她,就象是给他的炽热的身体来上一帖补药——给一个口渴的人来上一口凉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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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见第三十六页注②。

  尤金进来时,戴尔太太傲慢地盯视着他,可是苏珊却拥抱住他,表示欢迎。“哦!”她喊着说,呼吸急促地紧抱了他好一会儿。有一刻,一片静寂。

  “尤金,”她过了一会儿说,“妈妈坚持说我们应该再等一年。我想既然这么麻烦,也许依了她倒好。我们可能太性急了一点,你以为怎样?我已经告诉过她我对她去找科尔法克斯先生的看法,可是她好象不在乎。她现在威胁说要判定我神经错乱。反正我要嫁你的,一年工夫不会有什么真正的区别,对吗?不过我觉得我该当面告诉你,听听你的意见。”她停住,望着他的眼睛。

  “我以为我们在圣杰克已经都讲妥了?”尤金向戴尔太太说,同时感到一阵恐惧压在他的心头。

  “除了不能跟她见面以外,别的是都讲妥了。我认为你们两人决不应该聚在一块儿。照现在的情形看,这是不可能的。人家会说闲话的。你得顾到你太太的情形。你不能一面跟苏珊来往,一面家里太太又要养孩子。我要苏珊到别地方去呆一年,冷静地考虑考虑,我要你放她走。一年以后,要是她还坚持要嫁你,并且对结婚问题还维持原来的意见,那末我就打算完全不管了,没有我的责任了。她可以拿她父亲的遗产。如果她要你,也可以去跟着你。要是那时候你会象我所希望的那样觉悟过来,你就会办好离婚手续,或者回到威特拉太太那儿去,再不然就做出什么合理的事情来。”

  她不想在这儿惹得尤金冒火,不过她心里对他却毫不留情。

  尤金只是蹙着眉头。

  “这也是你的决定吗,苏珊?”他疲乏地问。

  “尤金,我想妈妈太可怕了,”苏珊躲闪地回答,也许是作为给母亲的一个答复。“你和我计划好我们的一生,我们会按着那样做的。现在想起来,我们过去是有点儿自私。我想一年的时间也许不会有什么害处,如果能免掉这许多麻烦的话。要是你能等,我也可以。”

  尤金听到这话,感到说不出的失望,他觉得那么伤心,几乎说不出话来了。他不能相信这果真是苏珊在对他说话。情愿等一年!她以前那么大胆地说过自己不要等。不会有什么损害吗?想不到就这样屈服在命运和她母亲的面前!那末他近来常看到的黑胡子的人还有什么意义呢?为什么他常发现马蹄铁呢?命运是这样一个骗子吗?生活在阴暗的地方给人放了些诱惑物,设了些陷阱吗?他的职位丢了,他的蓝海投资遥遥无期,也许结果还是一场空,苏珊要离开整整一年,可能永远不回来了,很可能是这样,因为在一年之内她母亲只要对付她一个人,还不能要她怎样就怎样吗?安琪拉又疏远了——孩子快要生养了。一个什么样的高潮啊!

  “苏珊,这真是你的决定吗?”他伤心地问,浑身坠到了悲痛的云雾里。

  “我想也许我们应该这样,尤金,”她依然躲闪地回答。

  “这是很不好受的。但是我会对你忠实的。我答应你我决不改变。你以为我们不能等一年吗?我们能的,是吗?”

  “整整的一年不看见你,苏珊?”

  “是的,会过去的,尤金。”

  “整整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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