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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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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会觉得奇怪的,威特拉,”第沙有一天对他说,“单凭做点儿聪明的手势,你就可以叫他们明白多少英语。” 尤金曾经嘲笑过第沙所说的他自己的困难与成功,但是他发现第沙是对的。手势很有用,而且一般都是完全可以被人了解的。 他和安琪拉在旅馆里住了几天以后,终于租下了一间工作室。这间工作室非常舒适,是在尤金觉得很方便的一所房子的三层楼上。它是由凯尔涅商行巴黎铺子的阿昆先生介绍的。另一个艺术家芬雷·伍德那年夏天正好要离开巴黎。尤金随后想起来,璐碧·堪尼在芝加哥曾经对他提起过这个人。由于查理先生那封恳切的信,阿昆先生非常关心,一定要把尤金舒舒服服地安顿好,于是建议他租下这间房子,费用听他的便——四十法郎一个月。尤金去瞧了瞧,觉得很喜欢。这间工作室在楼后边,外面临着一所小花园,由于地面向西倾斜,而建筑物行列又恰巧中断,所以还俯瞰着一大片巴黎市景,以及圣母院①的双塔和陡立的爱菲尔塔②。晚上看着都市的灯火闪烁,真是令人陶醉。尤金一回来总把椅子拖近他最喜欢的那个窗口;安琪拉就忙着冲柠檬水、冰茶或是在火锅上练习她的烹饪技术。她在递给他看的一张标准的美国菜单上,显露出了当家的才能和勤劳的个性。这是她独到的地方。她总上邻近的杂货铺、熟菜铺、面点铺和蔬菜摊去,把她需要的那几件东西买上极少的数量(向来总挑选最好的),然后仔细地把它们烹饪出来。她是个极高明的厨娘,最喜欢摆上一桌的珍馐美味。她并不觉得需要什么交游,因为单跟尤金呆在一块儿,她就够快乐的了,而且她觉得他也必须跟她呆在一块儿。她不想单独上哪儿去——只想跟着他;她总把一切思想和行动藏在心里,等他说出他乐意怎样。 -------- ①圣母院,巴黎的一座大教堂,初建于一一六三年。 ②爱菲尔塔,巴黎的一座铁塔,高九百八十四英尺。 对于尤金,巴黎最妙的地方就是它的清新,以及它那表现在各方面的丰富的艺术精神。他望着穿了宽敞的红裤子、蓝上衣,戴着红便帽的矮小的法国军人;披披肩、佩短剑的警察;或是带着一副悠然高超的神气的马车夫;他望着他们,从来不感到厌倦。这季节的塞纳河①上船只非常活跃,土伊勒里宫②的园林里有着白色大理石的裸体人像和整齐的小径与石板凳,森林公园③,战神广场④,特罗卡得罗博物馆⑤,罗浮宫⑥——所有那些绝妙的街道和博物馆吸引住了他,就象在梦境里一般。 -------- ①塞纳河,流过巴黎的一条河。 ②土伊勒里宫,巴黎的一座故宫。 ③森林公园,指波罗格尼森林,巴黎的一处公园。 ④战神广场,巴黎一处广场,在塞纳河左岸,后来用作军事训练场地。 ⑤特罗卡得罗博物馆,巴黎市内塞纳河右岸的一所博物馆。 ⑥罗浮宫,巴黎的一处故宫,一七九三年后,改为博物馆。 “嘿,”一天下午,在他沿着塞纳河畔走向伊息的时候,他向安琪拉喊着说,“这里可真是所有好艺术家的安乐乡。闻闻这种香味。(那是从远处一所香水厂传来的)看看那只平底船!”他倚在河墙上。“呀,”他叹息着说,“这真太美啦。” 黄昏时分,他们搭乘在一辆敞车顶上回来。“等我死去的时候,”他叹息着说,“我希望来到巴黎。这是我所需要的天国。” 可是象所有极其快乐的事情那样,过了一阵子,它便失去了一些趣味,虽然并不太多。尤金觉得,如果他的艺术工作允许,他可以在巴黎住下去——虽然他必须回去,他知道,不管怎样,目前总得回去。 过了一阵子,他注意到,安琪拉已经渐渐增强了信心,虽然在心理上还没有增进。前一年秋天,当她初来纽约的时候,她有着一种游移不定的神气,这种神气一时又给艺术生活的忙乱和各处所遇到的一些奇怪人物所加强了。现在,她从这种游移不定的神气里正培养出一种来自经验的自信。她发觉尤金的思想、情感和兴趣完全属于较高的意境——跟典型,人群,街道,建筑物的外貌与轮廓,以及生活的幽默与悲惨的景象有关——因此她就专心从事于家务事。没有多久,她便发现,如果有谁愿意好好照料尤金,免得他操心,尤金就让他来照料。尤金认为自己去买东西并不是什么乐事。他讨厌实际的和商业性的琐碎事务。如果得去买票、有时间表、打听、询问,还得辩论、争执,那末他就不高兴去办。“你去买一下这些,好吗,安琪拉?”他总请求着,再不然就是:“你去跟他商量商量。我这会儿没空。好吗?” 安琪拉于是就忙着去做那件工作——不问它是什么工作——急于想表现出来自己真正有用、真正是少不了的。在伦敦和巴黎的公共马车上,象在纽约的公共马车上一样,他只是画着、画着、画着出差马车,塞纳河上的小游艇,咖啡馆、公园、花园和音乐厅里的人物,随便什么地方,随便什么玩意儿,因为他实际上一点儿也不厌倦。他所要求的只是不要受到人家过分打搅,听他自己去做他的。有时候,安琪拉整天替他会帐。她拿着他的皮夹,管理一切兑付现钱的汇单,记帐,买东西,付钱。尤金留下来看他要看的东西,想他要想的事。在最初的这些日子里,安琪拉把他奉若神明,而他也很愿意象如来佛那样盘起腿来,装作是一位神明。 只在晚上,到了没有什么奇异的景象和声音来引起他的注意时,到了连他的艺术也不能分隔开他们,她可以把他搂进怀来,让他的不安定的精神浸沉在她的爱情的波涛里时,她才觉得自己是他的配偶——一点儿不辱没他。这种欢乐——这种随着黑暗,随着用一根链条从大床附近的天花板上悬挂下来的小油灯的柔和光彩而来的欢乐,或是在清新蒙胧的黎明时分,当鸟儿在下边小花园里的一棵树上啁啾时他们所享有的欢乐——在她既是绝对慷慨的,又是十分自私的。遇着跟他们自己有关的时候,她倒急切地领略着尤金那纵情快乐的哲学——而且更为欣然,因为这很合乎她自己的含糊的思想和炽热的冲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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