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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八


  接着,他读了达尔文①、赫胥黎②、丁道尔③、勒布克④——一连串的英国思想家的论著,他们明确地证实了别人发明的推论,可是却使他看清了大自然规律的美妙、形式,以及形状与思想的丰富,这使他相当吃惊。他还在读着——诗人、博物学家、论文家,可是他依然抑郁不快。生活除了种种漫无目的地移动着的黑暗力量外,压根儿就没有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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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达尔文(1809—1882),英国博物学家。

  ②赫胥黎(1825—1895),英国生物学家。

  ③丁道尔(1820—1893),英国物理学家。

  ④勒布克(1834—1913),英国博物学家。

  他把这种想法超然而独特地应用到自己的生活上。想着美竟然灿烂上一会儿,然后就永远消失了,这似乎是可悲的。想到自己的一生竟然不过活上七十年,然后就不再存在了,这简直是可怕的。他和安琪拉不过是萍水相逢的人——化学的亲和力——永远不会再遇见了。他和克李斯蒂娜,他和璐碧——他和任何人——他们一块儿所能享有的不过是几个快活的钟点,随后就来了那片大寂静,溶解、消灭,而他就永远不复存在了。这种想法使他难受,但是这种想法却使他更热切地要求生活,要求趁自己在这儿的时候,受人爱慕。假如能够有个可爱姑娘的胳膊安安稳稳地永远遮护住他,那可多么好!

  经过漫漫一长夜的旅行之后,他带着这种心情抵达了佛罗里赛。克李斯蒂娜有时候也是一个很不错的哲学家和思想家,所以很快就注意到了他的心情。她在车站迎接他,驾了一辆自己的讲究的二轮小马车来带他兜风。

  马车沿着松软的黄土路驶了出去。山间的露水依然浸润着土地,尘土濡湿,所以并不飞扬。树木的苍翠枝条低垂在路面上。幽美的景色到处可以看见。尤金吻了吻她,因为两旁并没有人。他一有机会就拨转她的头来接吻。

  “亏着这匹马挺驯服,否则我们会遭到什么意外的。你干吗这样郁郁不快?”她说。

  “我没有郁郁不快——我是这样吗?我新近想到许多事情——主要是想到你。”

  “我叫你不开心吗?”

  “从某个方面来说,是的。”

  “到底是怎么回事,先生?”她假装严肃地问。

  “你这么美、这么妙,而人生这么短促。”

  “你只有五十年好爱我,”她大笑,一面推算他的年龄。“哦,尤金,你是个多么好的孩子!——等一会儿,”她停了一刻又补上一句。同时在几棵树下把马勒住。“抓住这个,”她说,把缰绳递给了他。他抓住缰绳;她用胳膊搂住他的脖子。

  “嗳,你这傻小子,”她喊着说,“我爱你,爱你,爱你!从来没有一个象你这样的人。这对你有帮助吗?”她含笑地盯视着他的眼睛。

  “有,”他回答,“不过还不够。七十年是不够的。象现在这样的生活,多么久都是不够的。”

  “象现在这样,”她应和着,然后把缰绳拿过去。她也感觉到他所感觉到的,需要有永久的青春和永久的美,来保持着应有的情况,而这些东西是不会逗留的。

  第二十四章

  在山上度过的日子整整有十七天。在这时期里,尤金跟克李斯蒂娜一起,精神上达到了一种古怪的高昂的程度,跟他以前的任何经历完全不同。第一,他从来没有结识过一个象克李斯蒂娜这样的姑娘,姿色这么妩媚,体格这么丰满,理智这么敏锐,细微的艺术直觉又这么充沛。她很快就完全领会了他的意思。她自己的思想和感情对他又非常有挑逗性。生活的奥秘充分地搅扰着她的心,正和搅扰着他的一样。她常常想到人体的微妙、它的神秘的情绪,以及它的有意识的和下意识的活动与关系。热情、欲念、生活所必需的一切,就象一张纤细的花毡一样,供她去深思默想。她可没有时间坐下来有系统地归纳一下自己的思想;她也不想把它写出来——但是她从情绪里,从歌唱里流露出了她所感到的美丽而感伤的事物。有时候,她可以用一种微妙的、抑郁的声调来谈话,虽然她青春的血液里有着那么大的勇气和力量,所以她并不畏惧生活的任何一个方面,也不怕大自然对于她这种小物质(她这样称呼自己)到了该溶解的时候,会做些什么。

  “我们留不住时光,也逃不了时光的改变,”她总引用这句话说给尤金听;他就郑重其事地点点头。

  他住的旅馆比他以前所住过的任何一家都豪华些。他以前从来没有过这么多钱,也从来没觉得应该痛快地花一下。他住的房间——为了照顾到克李斯蒂娜的看法——是一间最好的。他接受克李斯蒂娜的提议,邀请她、她母亲和哥哥来吃了几顿饭;家里其余的人还没有到达。为了礼尚往来,他们也邀他到平房那儿去吃早饭、午饭和晚饭。

  他一到达此地后,克李斯蒂娜就表现出她早已计划好尽可能跟他单独呆在一块儿,因为她提议他们上高山、厚颜山和烟囱山——四周的三座山——去远足。她知道七英里路、十英里路、十五英里路外的一些很好的旅馆,可以乘火车上那儿去,再不然就乘马车去,在月光下归来。她在丛林密树里选择了两三个幽静的地点,在那儿,林木间有一些小片的草地,在这些草地上,他们挂起一个吊床,把诗集散放在四周,坐下来享受谈话和调笑的乐趣。

  在这种友情的影响下,在晴朗的天空下,六月中旬,克李斯蒂娜终于顺从了尤金,跟他发生了一种他从未梦想到可能发生的关系。他们逐步经过了求爱时期的一切微妙阶段。他们开始谈论热情和情感的性质,把一种信念撇开,认为那是没有道理的。那种信念就是:在最亲密的关系里,并没有什么内在的邪恶。最后,克李斯蒂娜坦白地说:

  “我可不要结婚。结婚我是没有份的——至少在我完全成功之前,是没有份的。我宁愿等待——希望我能够既得着你,又保持着独身。”

  “你干吗要把自己献给我呢?”尤金好奇地问。

  “我并不知道我想要这样。单有了你的爱,我就满足了——假如你也满意的话。我是想要使你快乐。我想把你所要的随便什么都给你。”

  “古怪的姑娘,”她的情人这么说,一面用手抚摸着她的高高的前额。“我不明白你,克李斯蒂娜。我不知道你心里是怎么个想法。你干吗要这样?倘使最糟的情况发生了,你只有损失。”

  “哦,不,”她笑笑。“到那会儿,我就嫁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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