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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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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眉头一皱,两眼顿时黑咕隆咚。他脑际留下这么一个很不愉快的印象:克莱德穿着破旧衣衫,额角上淌着大颗大颗汗珠。 “不过,我可要告诉您这是怎么回事,爹,”吉尔伯特坚持自己的看法,因为他打心底里对克莱德反感,尽可能要把他留在原地不动,所以态度急躁而又坚决。“现在能不能在哪儿给他找一个合适的位置,我也说不准——至少,现在给他另一个位置,就不能不把在那儿干了很久,而且一直拚命干活,好不容易才爬上那个位置的人调离。可他到现在为止,什么专门训练都没接受过,所以也只能干他现在干的那种活儿。”“反正这一切,我可不知道,压根儿也不感兴趣,”老格里菲思回答说。他觉得自己的儿子心里有点儿妒忌,所以,对待克莱德就很不公平。“那不是他干活的地方,我可不要让他再这样干下去。他在那里干活也有相当长日子了。直至今日,格里菲思这个姓氏在莱柯格斯即意味着谨慎、有魄力、有干劲和有头脑,我可不能让我们这个家族里任何一个姓格里菲思的人不具备以上这些特点。这对做生意来说,也是要不得的。何况妥善安置克莱德至少也是我们应尽的义务。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是的,我明白您的意思了,爹。” “那敢情好,就照我说的去办吧。把惠甘找来,关照他设法安插一个什么工作,不是计件工,也不是普通工。一开头派他到地下室去,压根儿就错了。也许本厂各车间科室能给他寻摸到一个小小的职位,让他当个小头头,比方说,给那里负责人当第一助手、第二助手,或是第三助手,这么一来,他身上就可以穿得干干净净,看起来象一个人的样子。必要时,让他先回家去,照样领全薪,一直到你给他寻摸到职位为止。我就是要把他的工作调换一下。再说,他目前工资有多少?” “我想,大约十五块美元吧,”吉尔伯特温顺地回答说。 “要是让他在这里保持一个体面的样子,那是不够的。最好给他二十块美元。我知道他还不配拿这么多的钱,不过现在你也没有别的好办法。既然他到了这里,就得有足够的钱过日子。从现在起,我就是要给他二十块钱——这么一来,谁都不会说我们亏待了他。” “好吧,好吧。爸爸,请您别生气,好吗?”吉尔伯特一见父亲恼火,就这样恳求他。“这可不能全怪我。我提出让他去地下室时,您一开头就同意的,是不是?不过,现在我想您的意见也是对的。就让我去办吧。我会给他寻摸一个说得过去的职位。”他一转身就找惠甘去了,虽然他心中暗自琢磨,这件事既要办好,而又不能让克莱德产生一个想法,好象自己在这里受到器重似的——恰好相反,要让他觉得,这样给他安排只是给他一点小恩小惠,怎么也不是说他本人有什么劳绩。 不一会儿,惠甘来了。吉尔伯特非常巧妙地表达了这番意思以后,惠甘就绞尽脑汁,直搔后脑勺走了,不到一会儿又回来说,克莱德既然没有经过技术训练,他所能得到的唯一职位,就是给利格特先生当助手。利格特是负责五楼五个大缝纫间的领班,除此以外,他下面还有一个规模虽小,但专业性很强(当然绝不是指枝术方面)的部门,需要专门有一个女助手或是男助手单独照管。 这就是打印间——位于缝纫间那一层楼西头。每日楼上切布间送来七万五千打到十万打各种款式和尺码的尚未缝制的领子。女工们就照附在领子上的款式和尺码的小条子(或者说明)在这里打印。吉尔伯特心里很清楚,给这里负责的领班当助手,只不过照管一下打印工作,使之按部就班,井然有序,不致中断罢了。此外,在这七万五千打至十万打领子一一打好,送交外面那个大间里缝纫工以后,还要登记入帐。而且每一名女工打过多少打领子,都得登记清楚,以便日后据此发给工钱。 为此,这里置放着一张小桌子,还有依照尺码和款式分开的各种登记簿。切布工的小条子,则由打印工从一捆捆领子里取下来,将一打或好几打叠在一起,最后汇总交给这位助手过目。说实话,这只不过是一个小小办事员的工作:过去有时还按当时实际需要,分别由男女青年,或是老头子,或是中年妇女担任。 惠甘所担心的是:克莱德由于年轻和缺乏经验,一开头还不能应付自如,不能马上就成为这一部门得力的负责人。这一点惠甘当场就跟吉尔伯特点明了。而且,在那里工作的,只有年轻的姑娘们——有几个长得还颇有吸引力。再说,象克莱德这般年纪和模样的年轻人,给安插在这么多的姑娘们中间,是不是明智呢?如果说他和她们当中的哪一个相爱了,在他这个年龄来说,也是十分自然的,也许他就会随随便便,一点儿也不严格。姑娘们可能利用他这一点。万一这样,他在那里可能就待不长。不过,毕竟这是一个暂时的空缺,而且也是眼下全厂唯一的空缺。干吗不可以暂时调他到楼上去试一试呢?要不了多久,利格特先生和惠甘自己,就知道还有没有其他的职位,以及他对那儿的工作是不是合适。要是不合适,再撤换也很方便的。 因此,就在这个星期一,大约下午三点钟光景,把克莱德叫来了,先让他等了一刻钟左右(这是吉尔伯特的老规矩),小格里菲思方才正颜厉色地接见了他。 “啊,你在那儿工作怎么样啦?”吉尔伯特冷冰冰地仿佛在审问他似的。本来克莱德一见堂兄就垂头丧气,这时却强颜欢笑地回答说:“哦,差不多还是那样,格里菲思先生。可我没有什么不满意的。这个工作我很喜欢。我觉得自己学到了一些东西。” “你觉得?” “哦,我知道,我,当然罗。稍微学到了一点东西,”克莱德接下去说,脸有点儿红,心中却感到非常反感,但还得露出半似奉承、半似歉仄的微笑。 “哦,这才有一点儿说对了。不拘是谁,只要象你那样在地下室待过一长段时间,就不会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学到什么东西。”说完后,他觉得自己也许太严厉,就稍微改变一下口气,找补着说:“不过,我可不是为了这事才叫你来的。我另有一事,想跟你谈一谈。告诉我,过去你有没有管过别人,或是管过任何一个人?” “恐怕我还没有听清楚呢,”克莱德回答说。这时他因为有些心慌意乱,没有领悟堂兄提问的意思。 “我是说,过去有没有人在你手下工作过——是在什么地方,什么部门,有几个人听你发号施令?也许你在什么地方当过领班,或是领班助手?” “没有,先生,我还从没有当过,”克莱德回答说,但因心中太紧张,说话时几乎有些结结巴巴。因为吉尔伯特的口气很严厉、冷峻——极端瞧不起人。同时,由于问题的性质已是十分清楚,克莱德终于懂得了回话的涵义。尽管他堂兄的样子很严厉,对他态度很坏,但他还是看得出,他的东家正在想叫他当个领班——让他管理某个人或某些人。当然罗,就是这个意思!由于激动,他的耳朵里、手指上立时产生一种愉快的感觉——连头发根也都有些热辣辣的。“不过,我见过俱乐部和大酒店里领班是怎么使唤人的,”他马上找补着说。“我想,要是让我试一试,也许我也干得了。”他的脸颊一下子涨红,两眼也在闪闪发亮。 “不一样,不一样,”吉尔伯特一个劲儿厉声说。“看人家做和自个儿做,完全是两回事。没有什么经验的人可以想得很多很多,可是一做起来,就什么都不行了。反正不管怎么说,这个工作就是需要真正懂行的人。” 他两眼严厉而又古怪地直瞅着克莱德。克莱德暗自寻思,原以为堂兄就要提拔他,一定是他想错了,这时也就镇静下来。他的脸颊又恢复了平时灰白的颜色,两眼的闪光也倏然不见了。 “是的,先生,我心里估摸这也是千真万确的,”他就这样表示了自己的意见。 “不过,这件事就用不着你心里估摸了,”古尔伯特坚持自己的意见。“你要知道,一无所知的人,就都有这个毛病。他们老是在心里瞎估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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