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远书城 > 西奥多·德莱塞 > 嘉莉妹妹 | 上页 下页 |
一五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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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她回答。“有时候我好像什么都干不大好似的。” 他发觉她对他的话这么认真,不免有些吃惊。这使他陷入了对理想—— 对更为美好的事情的沉思中。当时在唱的那首歌的含意也加强了这一点。 “不过,”他说,发现她看上去讨人欢喜,而且在全神贯注地听,“也许你是过得太舒服了。这时常会扼杀人的雄心壮志。有许多人就是因为成功得太迅速而失败的。 “我知道倘使你能够努力就可以获得成功的缘故,因为我了解你脸上的神情的特色。世人老是挣扎着要表现自己——阐明他们的种种希望和忧愁,把它们叙述出来。他们老是在找寻表现的方法,凡是能够替他们表现这些感情的人,都能使他们觉得愉快。这就是我们有那些伟大的音乐家、伟大的画家、伟大的作家和演员的缘故。他们有能力表现世上的种种忧伤和希望,世人就会站起来,欢呼这些人的名字。凡是这些人努力要做到的就是这么回事。 那是世人所要描绘的、记述的、雕刻的、歌唱的或者发明的事物,而不是这些画家或者作家或者歌唱家本身,这样做了能使他们变得伟大起来。你和我只是媒介物而已,有些事物可以通过我们而表现出来。现在,我们的责任就是要使我们成为现成的媒介物。” 他顿住了,望着嘉莉,但只是带着理智的色彩。她两眼凝视着他的面孔,嘴唇微微张开。她容光焕发、仪态万方——在内心和外表上都是完美的嘉莉,因为她的头脑如今已经觉醒过来了。 “你和我,”艾姆斯说——“我们是什么呢?我们不知道来自何处,也不知道要去何方。明天你可能暴卒,化为乌有,而我会上天入地,风里水里都找不到你。在这里你只是某种事物的表现——你不知道是什么事物。你有演戏的能力,但这只不过是种巧合。这不是你的光荣。你也可能没有这种能力。这不是骄傲或者自以为了不起的借口。你是不劳而获的。但是,既然你有着这种能力,就应该干出些事业来。” 他又顿住了。 “我应该干些什么呢?”嘉莉说。 “每个人都应根据自己的所见去干,”艾姆斯说。“你应该帮助世人表现他们自己。运用可以使你的能力持久不衰。据我看,你应该转到戏剧方面去。你这么富有同情心,又有这么美妙动听的嗓音——要让它们对别人发挥作用。当它们能表现你内心中的某种情感时,你可以保持它们。当你利用它们为他人服务时,就可以保持得更久,而且增强这种能力。当你一旦忘记了它们对于世人的作用,它们不再代表你自己的愿望时,它们就要开始消逝。 记住这一点。你的眼睛会丧失那种富有同情的神情,你的嘴巴会变形,你的表演能力会消失。你也许认为不会这样,然而正是会这样的。造物主主宰着这些东西。你不可能变得自私自利,奢华放纵而不使这些同情和期望都消失,到那时候你只能坐在那里而不知道它们是怎么消逝的。你不可能保持着温柔多情以及并希望为世人服务的心愿而不让它在你脸蛋上和艺术上表现出来。 倘使你要尽量地多干,那就该好好地干。为多数人服务。要和善而且富有人道主义思想。那样你就必然会成为伟大的了。” 他又顿住了。嘉莉直望着他的眼睛。她的纤手交叉着搁在膝盖上,嘴唇甜美地微微张开。 “得了,”他说,见她这么全神贯注,“我并不是想对你发表一通演说。” “啊,”她说,“你不知道这些话是多么有意思。这使我觉得仿佛我什么事都还没有干过。” “不,你干过,”他说。“没有一个有成就的人是没有干过什么事的。 有时候,一个人好像没有花什么力气就取得了成就,但是,倘使是这样的话,他们该是生来就有一种世人对身居高位的人所要求的能耐的,否则他们就爬不到这样高。” 嘉莉不答话。她在思考向她提供的这个答案。不是金钱——他不需要金钱。不是华丽的衣冠——他和这种要求离得多么远呀。不是赞扬——连这也不是——而是善良的品性——为他人而工作。 说也奇怪,她认为他所说的一切都是绝对准确的。她从来没有见到过像他这般的人。他并不漂亮,这是根据花花公子的看法来说。大多数戏剧界人士会认为他很古怪。但是,唉,她对戏剧界人士已感到厌倦了。她不是连杜洛埃都摈诸门外了吗?一想起这些人就使她厌烦。 “喂,”万斯太太说,“你们两个的辩论快结束了吗?” “我们没有辩论,”艾姆斯说,“不是吗?” “一些儿都没有,”嘉莉一本正经地说。 “那末,该让嘉莉和我谈谈了,”她回答。 这样,艾姆斯就一时被撇下了,直到嘉莉穿好大衣,走来和他告别。 “哦,”他说。“也许我还会见到你的。”这时,他好像已经冷静下来,又恢复了矜持而疏远的态度。 “好,我也这样希望,”她违心地摆出矜持的态度。 当她站在他面前的时候,他安详地望着她。突然她加上了一句:“我知道今天晚上我会心情不宁的。” “为什么?”他问,对她的精神状态有一种敏锐的感觉。 “哦,我说不上,”她回答,低下了眼睫毛。“再会。” 他深表同情地望着她离去。他把万斯太太告诉他的关于她丈夫已经失踪这一点,以及他原来对某些女演员的道德品质的看法,都抛到九霄云外了。 这个女人有些地方非常富有人情味,而且并不装模作样——既不渴望金钱,也不追求赞扬。他跟随她走到门口,非常赏识她的美丽。 “再会,”他说,眼睛柔和地望着她的背影。 嘉莉回头一望,眼睛里含着抑制不住的感情,但她立即垂下睫毛把它遮住了。她觉得非常孤独,好像她是在毫无希望而孤立无援地挣扎着,似乎像他这样的男人是永远不愿更接近她的。她的内心如今已全给搞得安静不下来。她又成了过去的那个忧伤的嘉莉——充满着向往的嘉莉——感到不满足。 唉,人心的盲目的挣扎啊。向前,向前,人心这么说,美趋向何处,它就紧紧跟上。不管是在某片寂静的原野上单独一只绵羊的铃声,或者是森林地带闪光的美景,或者是过路人眼睛里真情的一瞥,人心都能懂得,而且作出回答,紧紧跟上。要等到在追逐中脚步疲乏得再也走不动,希望已经绝灭,才会产生心痛和渴望。 嘉莉!啊嘉莉!你一直全心全意,所以你一直充满着希望,要知道刚才在他眼睛里的光芒,明天就会融化,分解。明天,这光芒会越走越远,继续引导着,继续诱惑着,直到你没有思想,不再心痛的时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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