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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八


  他有几个晚上到办公处去,走得很快,以为可能见到什么。当他知道要解决问题还得靠他自己时,心情总是很沉重。没有信,不承认错误,不求他饶恕。

  他在帕尔默旅馆的那些夜晚,真是凄惨啊。

  在这期间,嘉莉的处境也是这般。她不知道如何是好。星期五,她想起了和赫斯渥的约会,可是她非常愤怒、难过,不想去践约。然而,随着那一段她应该根据诺言和他相见的时刻的流逝,倒使她清晰明确地看到了降临到她头上的灾祸。她对此事反覆想了十多遍,但是她也想到了她眼前的处境,想到了倘使她被人这么粗暴地遗弃,得再度自谋生计的话,会发生什么事。

  她神经紧张、思想不安,觉得必须采取行动才是,因而穿上了棕色的出客服,于十一点钟动身再度去走访商业区。

  十二点钟像是要落的雨,到一点钟真的落了下来,这使她不得不退回来,留在家中,这场雨也使赫斯渥心情沉重,难过了一天。

  第二天是星期六,许多商店都休业半天,而且,因为上一夜下了雨,树木和青草就显得极其葱绿,是个风和日暖、阳光明媚的日子。麻雀都在愉快地同声歌唱。嘉莉自从不要找工作以来享受了好一个时期的自由生活,她不想很早就起床。当她望见窗外可爱的公园时,她不禁觉得生活对不愁衣食的人是欢乐的事情,她一再希望这时会发生什么事情,使她能保持她的舒服生活。她这么想的时候,并不是要杜洛埃或者他的钱,也不打算再和赫斯渥来往,只想要她所经历过的那种心满意足的生活——因为她毕竟是过得很愉快的——至少比现在需要自己独个儿找出路要愉快些。她望着窗外,悲叹这么明媚的一天对她来说却充满着烦恼。她不得不到阳光下去寻找生计。她得踏遍难走的街道,徒然地企图为自己寻找一个肉体要忍受种种苦楚的职位。她不禁又想起了她所剩无几的那几块钱和她孤苦无依的处境。

  等她来到商业区,已经十一点钟了,要不了多久就要停止营业了。她起初并没有想到这一点,因为她先前闯进这个又紧张又残酷的地区的经历所给她的痛苦情绪,还有些左右着她的思路。她徘徊着,要使自己相信决心要找工作,同时,又觉得也许并不需要这么匆促。工作不容易找到,而她还可以挨几天。而且,她还不大相信自己确实又面临着自谋生活的难题。总之,有一点变得比过去好了。她知道她的外貌已有改善。她的风度已大不相同。她衣着称身,以致男人们,衣服华丽的男人们——这种人过去有些是隔着擦亮的铜栏杆和堂皇的柜台冷淡地打量她的——现在都眼睛里含着柔和的光在直盯着她的面孔。在某种程度上她觉得有了力量,有些满足,但是还不能使她完全自信。她只想找到能合法地取得的东西,不要特殊的恩赐。她有需要,但是谁都不能以花言巧语或者恩宠来收买她。她打算要光明磊落地自食其力。

  她走了好久,觉得应该干点什么,但是越来越屈从于因胆怯而找出的借口:今天不是找工作的日子。那些大门上贴着的小纸片上表明营业即将停止,至少要等到星期一才开业。

  她看到有些店铺商行,认为应该走进去问问有否工作,但一看大门上写着“本店星期六下午一时打烊”,倒感到高兴而满意。这使她有了借口,等她看到了好几家都这么写着以后,发现时钟上已是十二时一刻,她就认为今天毋须再找了,所以就坐上街车,到林肯公园去。那里总是有些可看的东西——花草、动物、池塘;她聊以自慰地以为在星期一她会及时出来,找寻工作。而且,在现在和星期一之间还可能发生许多事情呢。

  星期天也同样地在疑惑、焦虑、自慰中过去了,天知道她的心里和精神上又有多少非非之想。这一天每隔半小时,找工作的念头就会像飕飕的鞭子一般非常锐利地鞭挞她,她不能停下来思考——而是要行动——立即行动——这是急不及待的。另外有些时候,她会向身旁环顾一下,自以为事情并不怎么糟糕——认为她一定能安然无恙地摆脱困难。在这样的时候,她会想起杜洛埃要她献身舞台的劝告,到那里去找找机会。她决定明天去试试,直到找着些工作为止。

  因此,星期一早晨她很早就起了身,打扮得自以为能给人以好的印象。

  她不知道应该如何进行这样的职业申请,但是认为这是和戏院直接有关的事情。只要请戏院里的人去找一下经理,要一个位置就行了。倘使有什么空缺,你就可以得到——否则,他至少会告诉你该怎么办的。

  她和这一类人一个都没有接触过,不知道戏剧圈里的人的荒淫无耻和玩世不恭。她只知道海尔先生所担任的职位,但是,因为她和他太太极相熟,就最不高兴去找他。再说,她不喜欢这个人,他长得结实,是一种老于世故、故弄玄虚的角色,他听人提到女人,心里只浮现起一种女人的印象,他老是留心着找机会和女流接触,想讨些便宜。她因此对标准剧院远而避之,连想都不愿想。

  不过,在当时有一家戏院,芝加哥歌剧院,非常受人重视;剧院经理大卫·阿·亨德森在当地很有点名气。嘉莉曾在那里看过一两次精湛的演出,也曾听说还演过其他的戏。她根本不认识亨德森,也不知道申请职业的手续,但是她本能地认为那是一个适宜的地方,因此就在歌剧院附近溜达起来。她鼓足勇气走进富丽堂皇的大门,一进门就是金碧辉煌的走廊,挂着装镜框的时下名角的肖像,通向静悄悄的票房间,但是她不能再前进了。这一星期,法兰西斯·威尔逊先生①正在演出;那地方的显赫和炫耀的气派把她吓住了。

  她不敢想象在这么崇高的园地里会有她的一席之地。她想到采取大胆的举动可能使她遭到严辞拒绝时,不禁战栗起来。她只敢看看那些花里胡哨的图片,然后退了出来。她觉得这样脱身实在太好了,如果想再到那里去求职位,就未免大胆老面皮了。

  ① 法兰西斯·威尔逊(1854—1935)为当时著名的喜歌剧演员。

  这段小经历就此结束了她那一天的求职。她到别的地方也看了一周,但都是只在外面望望。她心里记住了好几家戏院的地点,特别是大歌剧院和麦克维克戏院,这两家都是上座高的剧场,然后她就走开了。因为她又一次感觉到这些企业之大,而她对社会的要求却诚如她所想的无足轻重,她的精神压根儿萎靡了下来。

  那天晚上,海尔太太来访,她闲话连篇,坐着不走,使嘉莉没法仔细考虑自己的困境或那天的遭遇。可是,在睡觉之前,她坐下来沉思,心里充满了极端阴郁的预兆。杜洛埃没有露面。各方面都没有消息。为了买饭吃和付车费,她已经把她宝贵的余款花去了一块钱。事情很明显是不能持久的。而且,她发现别无生财之道。

  处在这境况中,她想到了范布伦街的姐姐,从她出走的那夜之后就没有见过,又想到了哥伦比亚城的老家,现在仿佛是一去不复返了。她发现她无法在那里找到庇护。回头想到赫斯渥,只能使她悲伤。他竟然这样轻易地欺骗她,显得多残忍啊。

  到了星期二,还是迟疑不决,胡乱推测。在上一天失败之后,她没有心思急于去完成找工作的任务,可是却责备自己上一天太懦弱无能了。因此,她就出发去重访芝加哥歌剧院,但是几乎连走近去的勇气都没有。

  然而她到底上票房间去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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