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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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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过晚饭,她走进浴室里写了一张小纸条,他们不会到那里去打扰她的。 “再见吧,敏妮,”条子上写着。“我不准备回家乡。我要在芝加哥待些时候找寻工作。不用担心。我会很好的。” 汉生正在前房看报。她像往常一般,帮助敏妮收拾碗碟,清理房间。然后她向屋前的窗外望了一会儿,对丁铃铃地驶过的街车出了一会神。等到时间将近,她回进吃饭间来。 “我想到楼下门口去站一会儿,”她说。她的声音忍不住有些颤抖。 敏妮想起了汉生的告诫。 “史文认为站在楼下不大好,”她说。 “他这样说过吗?”嘉莉说。“我这次以后不再站了。” 她戴上帽子,不安地围着小寝室里的桌子转,不知道把纸条偷偷地放在哪里好。最后她把纸条放在敏妮的发梳下面。 她带上了客堂门,迟疑了一下,心想不知他们会怎么想。她想起要做的事情的古怪意味,多少使她不能平静。她慢慢地走下楼梯。街车在街上驶过去,孩子们在玩耍。她回头看看点着灯的楼梯,然后装出上街散步的模样。 一走到转弯处,她加快了脚步。 当她在匆匆向前走去的时候,汉生回到他妻子跟前。 “嘉莉又到楼下门口去了吗?”他问道。 “是的,”敏妮说。“她说以后不再下去了。” 他走到婴儿跟前,婴儿正在地板上玩,他伸出手指去逗弄他。 杜洛埃正在转角处高高兴兴地等待着。 “喂,嘉莉,”看见一个女孩子的活泼的身影向他走近时,他说。“顺利地来到了这里,是吧?好吧,我们上车去。” 第八章 一个没有教养的人,在宇宙间扫荡、摆布一切的势力之下,只不过是风中的一棵弱草而已。我们的文明还处于一个中间阶段——我们既不是禽兽,因为已经并不完全受本能的支配;也不是人,因为也并不完全受理性的支配。 老虎是不负责任的。我们看到造物赋予它强大的生命力——它生下来就受到生命力的照料,不用花费什么心思就得到保护。我们认为人类已远离在丛林里巢居穴处的生活,他们天生的本能已因太接近自由意志而变得迟钝了,而自由意志却还没有发展到足以取本能而代之而成为完美的主导力量。人已变得相当聪明,不愿老是听从本能和欲念;可是他还太懦弱,不可能老是战胜它们。作为野兽,生命力使他受到本能和欲念的支配;作为人,他还没有完全学会让自己去适应生命力。他在这种中间阶段里左右摇摆——既没有被本能拉过去和自然融合无间,也还不能恰当地使自己和自由意志取得和谐。他就像是风中的一棵弱草,随着感情的起伏而动荡,一会儿按照意志行动,一会儿按照本能行动,一下子错了,就等另一下来挽救,一下子倒了,就等另一下来扶正——是一种不可捉摸的变化无常的生物。我们知道进化是持续不断的,理想是一种不会熄灭的光明,这是可以引以自慰的。他不会长此在善与恶之间摇来摆去。等到自由意志和本能的纠葛调整妥当以后,等到清醒的觉悟使自由意志有力量完全取代本能的时候,人就不会再摇摆不定了。觉悟的磁针将永远稳固地指着遥远的真理标杆。 在嘉莉的心里,正如世上的许多人一般,本能和理智,欲念和觉悟,正在争夺主宰权。哪个人不是如此呢。在嘉莉的心里,正如世上的许多人一般,本能和欲念往往还是胜利者。哪个人不是如此呢。她跟着她的欲念走。她是被动的时候多,主动的时候少。 敏妮过了交织着猜疑和焦虑的一夜,这倒不一定是带着忧伤的思念或者爱,第二天早晨看到了那张纸条,她叫了起来:“哎呀,你看这是怎么一回事?” “什么?”汉生说。“嘉莉妹妹到别处去住了。” 汉生用超乎寻常的速度从床上跳了下来,看着那张纸条。他这时只用舌头嗒地弹了一下来表示他的意思——那是有些人催马前进时发出的声音。 “你看她到什么地方去了?”敏妮说,精神十分紧张。 “我不知道,”一种讥讽的神情在他的眼里闪了一下。“她到底走了,干出这种事来了。” 敏妮困惑地摇着头。 “唉,唉,”她说,“她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啊。” “那末,”汉生过了一会儿说,把两手向前一伸,“你有什么办法呢?” 敏妮的女性天性不像他这么简单。她在思量这情形下可能发生的事情。 “唉,”她最后说,“可怜的嘉莉妹妹!” 这一场特别的谈话发生在早晨五点钟,这时候,那个小冒险家正独自辗转反侧地睡在新房子里。 我们有时候会对别人的处境担惊受怕,但那位当事人心里对自己的境遇所持的态度,却似乎远远没理由要我们这样做。人们有时候对自己的情况并不像我们想象的那么忧虑。他们苦恼,但是他们能够英勇地忍受。他们忧伤,但是照例是为了别的事情,而不是为他们自己当时的实际处境。当我们为他们担忧的时候,我们看到的是他们倒楣的生涯的全部细节,是多少年的灾难交杂在一起的一大幅景象,正如我们在一部十小时可读完的小说里看到二十年的悲剧一般。就在这时,受害人在一两天里是并不真正感到苦恼的。他只是在恶运临头的当时才看到它展现的一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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