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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

  敏妮住的“公寓”,当时对位于同一层楼上的套间都是这么称呼的,是在西范布伦街工人和职员的住宅区里,这些人都是过去移居过来的,还继续有人大量迁来,平均每年要激增五万人口。这套房间在三层楼上,前面的窗子俯临街道,一到夜晚,杂货店灯光闪烁,孩子们在那里游玩。公共马车来往时的小铃声响起了又消失,在嘉莉听来很是悦耳,既奇异又新鲜。敏妮带她走进了前房,她凝视着灯光照耀的街道,出神地听着那些声音,看着那些活动,领略着她这个新来的客人能听到的这个向四面八方伸展好多英里的大城市的喧闹声。

  汉生太太讲过初见面的客套话以后,把婴儿交给嘉莉,自去收拾晚饭。

  她的丈夫问了几句话,就坐下来看晚报了。他是个沉默寡言的人,生在美国,父亲是瑞典人,现下在牲口圈养场做冷藏车的清洁工。小姨子在不在和他是不相干的。她的来到对他并不发生任何影响。他说了一句中肯的话,那是关于在芝加哥找工作的问题。

  “这是个大地方,”他说。“要不了几天就可以在什么地方找到工作。

  谁都是这样的。”

  倘使不是预先默认,嘉莉要自找工作,自付膳宿费,那她要住到他们家里,是会因遭到他坚决反对而受阻的。这套房间的月租只有十七块钱,他计算了一下,她每周付四块钱的话,这倒可以省下不少钱。他生性顶真,又爱节约。他在西区远处定购了两块价值两百元一块的地皮,按月分期付款,已付了好几个月。他的大志就是有朝一日在那里盖一所房子。

  趁着准备晚饭的空隙,嘉莉打量起这公寓来。她有一点观察能力和每一个女人所特别富有的第六官能——直觉。她感到一种寒伧的生活气息。房间墙上糊着不调和的花纸。地板上铺着席子,客堂里铺着一块薄薄的旧地毯。

  看得出这些家具是当时在分期付款的店铺里出售的那种草草制成的次品。尽管嘉莉压根儿不懂得和谐的原理,她还是觉得这里很不协调。这地方有什么东西使她感到不快,她不知道是什么。她只知道这些东西在她看来是单调的俗物。

  她和敏妮坐在厨房里,抱着婴儿,直到孩子哭了起来。于是,她就站起来来回走动,嘴里哼着催眠曲,直到汉生被吵得看不成报了,过来把孩子抱了去。这时就显出他脾气中可爱的地方了。他有耐心。看得出他十分爱他的孩子。

  “行了,行了!”他边走边说。“好了,好了。”在他的语音里,可以听出有些瑞典口音,那大概是从上代遗传下来的。

  “你想先看看市容吧,对吗?”吃饭的时候,敏妮说。“那末,我们星期天去逛林肯公园吧。”

  嘉莉注意到汉生对此没有说什么。他似乎完全在想别的什么事情。

  “那末,”她说,“我想明天出去走走。我还有星期五星期六两天,不会有困难的。商业区在哪一边?”

  敏妮开始讲解,但是她的丈夫接过了这个话题。

  “在那边,”他说,指着东面。“那是东方。”于是他就谈起芝加哥的地形来,这是他至今谈话中最长的一次。“你最好上沿着富兰克林街的那些大厂家去问问,就在河对面,”他最后说。“有许多女孩子在那里干活。你回家也便当。路不太远。”

  嘉莉点点头,向她姐姐打听附近的情形。姐姐用压低的声音,把她所知道的有限的一点情况告诉她,而汉生一心在抚弄着孩子。最后他突然跳起身来,把孩子交给了他的妻子。

  “明天早晨要早起,我这就去睡了,”他走了出去,跨过过道,消失在黑暗的小寝室里去睡觉了。

  “他在老远的牲口圈养场工作,”敏妮解释道,“所以五点半就得起床。”

  “你什么时候起来做早饭呢?”嘉莉问道。

  “大约在四点四十分。”

  两个人一起做那天的家务的扫尾工作,嘉莉洗碗碟,敏妮替孩子脱衣服,安顿他睡觉。敏妮有着一种训练有素的勤劳作风,嘉莉看得出,这是她经常一天到晚的操劳所造成的。

  嘉莉的心里有一点想法在扎实地形成,那就是她必须抛弃和杜洛埃的往来。他不能到这里来。她从汉生的态度和敏妮谦卑的神情以及整个公寓套间的气氛中觉察到,除了按照习俗经年累月地操劳以外,他们是坚决反对其他任何事情的。既然汉生每天晚上都坐在前房看报,既然他九点钟就上床,而敏妮稍迟一些,那他们会怎样要求她呢?她明白,她必须先找到工作,在生活上应付得过去,然后才能找一个什么朋友。她和杜洛埃的短暂的调情,现在看起来似乎是非份的了。

  “不行,”她心里想,“他不能到这里来。”

  她问敏妮要墨水和纸,那些东西都在吃饭间的壁炉架上。等敏妮在十点钟上了床,她就拿出杜洛埃的名片给他写信。

  “我不能让你到这里来看我,”信中的一部分是这样写的。“你必须等着,等我再给你去信。我姐姐的屋子太小了。”

  她苦苦寻思,不知在信里再写些什么。她想提一提他们在火车上的交情,但是羞于落笔。她用直截了当的口气感谢他的照拂,作为结束。接着又拿不准该用什么格式署名,最后决定以严肃的用语“你忠实的”作为结尾,继而又改为“你真诚的”。她封上信封,写了地址,走进前房,那里壁上有个凹处,安着她的床铺,她把一只小摇椅拉到打开的窗子边,坐下来向外望着夜色和街道,默默地幻想着。

  她回想起这一天的全部经过,同时倾听着街车打着铃驶过去,还有街上偶尔传来的片言只语和笑声。终于她想得有些倦意了,坐在椅子里开始蒙蒙眬眬地觉得想要睡觉,就换上睡衣,上了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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