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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二


  “愉快——十分愉快!”匹克威克先生说,他那富于表情的脸上的皮肤,因为太阳晒的,很快就脱了一层皮。

  “正是呀,正是呀,老朋友,”华德尔回答。“喂,来一杯五味酒吧。”

  “很好,”匹克威克先生说;而他喝了之后脸上的满意神情证明了这句回答的诚心诚意。

  “好,”匹克威克先生说,咂着嘴唇。“非常之好。我要再喝一杯。凉的,非常凉。来吧,绅士们,”匹克威克先生仍然抓住瓮头不放,继续说,“干一杯。为我们丁格来谷的朋友们干一杯。”

  在大声欢呼中大家举杯喝了。

  “我想到了一个调整我射击准头的法子,”文克尔先生一边用小刀切面包和火腿,一面继续说道:“我要把一只死鹧鸪放在木桩上,用它来实习,开头离得近一些,慢点儿地再增加些距离,我想这是非常不错的练习吧,”

  “我知道有一位绅士就是这样练的,”维勒先生接口道,“他就是这么做的,一开始是离两码远,但是第一枪就把鸟给吓跑了,以后再也没有继续下去了,当然,谁以后再也没看见他身上再沾着一根羽毛。”

  “山姆,”匹克威克先生说。

  “先生,”维勒先生回答。

  “请你把你的故事留着,等要你说的时候再说吧。”

  “当然罗,先生。”

  维勒先生霎了一下他那没有被举到嘴上的啤酒杯子遮住的眼睛,那样子是如此地微妙,使得两个孩子自然而然地捧腹大笑起来,连高个儿也微笑了。

  “唔,这的确是顶好的凉五味酒,”匹克威克先生说,急巴巴地看着石瓮:“而且天气热到极点,嗯——特普曼,我的亲爱的朋友,干一杯五味酒吗?”

  “很乐于奉陪,”特普曼先生答;喝了这杯之后,匹克威克又喝一杯,为的是检查一下里面有没有橘皮,因为橘皮总是不对他的口味的;发现里面并没有之后,匹克威克先生又喝了一杯祝他们的不在场的朋友健康,然后又感觉到自己义不容辞要提议再来一杯祝贺那不知名的调五味酒的人。

  这样继续不断地举杯,使匹克威克先生受了很大的影响;他的脸上闪耀着极其欢快的表情,笑声不离嘴,快活的笑意在眼睛里闪烁。他逐渐屈服于这兴奋性的饮料的力量之下,再加上天热,就尤其失了自主,拚命想记起一支他婴孩时代听见过的歌而终归失败,想再喝几杯来加深记忆,结果却刚刚得到相反的效果;因为忘掉了歌词,他竟连任何字眼都说不出来了;最后,他站起来打算向他的同伴们发表一篇流利的演说,却跌进了小车,当时就呼呼地睡着了。

  筐子重新装好了,并且发现要把匹克威克先生从麻痹状态中唤醒是完全不可能的,于是大家讨论了一下,还是叫维勒先生把他的主人推回去呢,还是等他们大家要回去的时候再来找他。终于决定了后一办法,因为他们这次出征的时间不会超过一个钟头,又因为维勒先生非常坚决地要求参加,因此就决定把匹克威克先生留在小车里睡觉,等他们回来的时候再来喊他。所以他们走了,让匹克威克先生在树荫下面极其舒服地打着鼾。

  匹克威克先生要是等不到他的朋友们的回来,一定会打鼾到昏暗的黄昏或是晚上,这是绝对没有任何怀疑的余地了。当然大家都以为他会平平安安地在那里进行他个人的安稳地休眠,但是他却并没有平平安安地在那里睡多长时间,是因为有着这样的事干扰了他。

  鲍尔德威大尉是一个矮小的凶狠的人,欢喜打一条硬的黑领结,穿一件蓝色紧身长外套,他在他的地产上散步的时候,总是带着一根头上包着黄铜的粗大的藤杖,还带着一个园丁和一个副园丁,都是一张驯顺的脸孔,鲍尔德威大尉对他们(园丁们,不是手杖)发起命令来,威严和凶狠应有尽有:因为鲍尔德威大尉的妻子的一个妹妹嫁了一位侯爵,大尉的房子是一幢别墅,他的领地是“园囿”,这一切对他来说都是非常的崇高、威严和伟大。

  匹克威克先生还没有睡了半个钟头,小小的鲍尔德威大尉就跨着大步子,尽他的身材和身份所能办到的迅速地走了过来。后面跟着两个园丁,鲍尔德威大尉走近橡树的时候站住了脚,深深吸了一口气,看看风景,仿佛他觉得风景应该大大地感谢他来注意到它们似的;随后用手杖使劲在地上一敲,喊他的园丁头目。

  “亨特,”鲍尔德威大尉说。

  “是,先生,”园丁说。

  “明天早上把这地方辗一辗——听到没有,亨特?”

  “是,先生。”

  “当心替我把这地方弄得像个样儿——听到没有,亨特?”

  “是,先生。”

  “还有提醒我弄一块牌子,禁止越界的人、弹簧枪以及其他等等,总之不准一般平民进来。你听到没有,亨特;听到没有?”

  “我不会忘记的,先生。”亨特恭恭敬敬地回答道。

  “请你原谅,先生,”另外一个仆人说,走过来敬一个礼。

  “唔,威金斯,你有什么事?”鲍尔德威大尉说。

  “请你原谅,先生——但是我想今天这里已经有越界的人啦。”

  “嘿!”大尉说,怒目四顾。

  “是的,先生——我想,他们在这里吃过饭了,先生。”

  “啊,这些该死的简直无法无天啦!他们真是在这儿吃过饭的,”鲍尔德威大尉一面说一面扫视着那些撒在草地上的面包屑和食物残余。“他们是在这里大吃了一顿,糟蹋了这么好的草地,天哪,我倒还希望这些流氓还在这里,让我好结结实实地教训他们一顿!”大尉一面说,一面握紧他粗大的手杖挥舞着,像是与眼前的空气作战。

  “我希望这些流氓还在这里!”大尉暴怒地说。

  “请你原谅,先生,”威金斯说,“不过——”

  “不过什么?呃?”大尉牛似的吼叫着,他的眼光随着威金斯的畏缩的眼光看过去,他看到了那部小车和匹克威克先生。

  “你是什么人,你这流氓?”大尉一面说,一面用那粗棍子在匹克威克先生的身体上戳了几下。“你叫什么名字?”

  “凉五味酒,”匹克威克先生喃喃地说,说着就又睡着了。

  “什么?”鲍尔德威大尉问。

  没有回答。

  “他说他叫什么名字?”大尉问。

  “无畏吧,我想,先生,”威金斯畏缩地回答。

  “这是他胡说——这是他的该死的胡说八道,”鲍尔德威大尉说。“他现在不过是假装睡着罢了,”大尉大大地冒火了。“他喝醉了;他是个喝醉了的平民。把他推走,威金斯,马上把他推走。”

  “我把他推到哪儿去呢,先生?”威金斯问,非常畏怯的样子。

  “把他推到魔鬼那里去,”鲍尔德威大尉回答。

  “就是了,先生,”威金斯说。

  “且慢,”大尉说。

  威金斯站住了。

  “把他,”大尉阴恶地笑着说,“把他推到收容无主禽兽的公家兽栏里去;让我们看看他清醒了之后还叫不叫自己‘无畏’。吓唬不了我——他吓唬不了我。把他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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